他轻描淡写的开了口,仿佛在说一个不相关的人。
新月却犹如晴天霹雳,惊呆了!
之前她对萧誉太过不上心,不曾特意去打听他的过去,只以为他幼时得了重病不能走路,又或者先天如此,却从没想到是这样的变故。
新月眼眶红了,哪怕经历了漫长十三年的光阴,她还是能够想象得出当年事情是如何的惨烈。
泪水不觉地盈满了眼眶。
当年,一个比现在的自己小两岁的少年竟是这般的遭遇,她不知道这么些年萧誉如何一步步撑了下来,才会呈现给世人面前这般温文尔雅的风貌,换成自己几乎不可能。
莫非他已经看透了这世间的苦难,又譬如看向后庭的争斗也会冷眼旁观?
小丫头的同情和难过,悉数落在了萧誉的眼中,这么些年他见过形形色色在自己面前落泪的哭,多都是些猫哭耗子的假慈悲,唯独这一双泪眼让他为之动容。
眼前的这个丫头至少那么的真实。
“傻丫头,你哭什么?”
他嘴角挂着淡笑,眼神中一如平常的温润。
新月连忙擦了擦眼角的泪,低着头道,“我只是……只是心里难过,忍不住。”
她不过是说出了自己的感受。
可不知为什么,似乎触动了萧誉人生中莫名的情绪,那情绪一定是不可触摸的。
萧誉平静的面色忽地一沉,将杯盏略重地放下,目光垂下来,看着地面。
只见他唇角勾出一抹讥诮,语气已经变得冰凉,“记住,不要再在本王面前落泪,让我心生厌倦。”
“心生厌倦”四个字,语气加重。
新月一怔,看向他的样子不解。
“为什么?”
她无法相信,这是萧誉说过的话。
“本王生平最厌恶这些眼泪,出去。”
萧誉并不看她的脸,忽然冷漠的说了句狠话,他的王妃确实爱哭鼻子。
新月颇觉得委屈,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登时反击道,“凭什么你说厌恶就厌恶?傻子才为你流泪!我不过是想起了父皇和皇兄,想起了老天不开眼让我嫁给了一个残废王爷!”
说完,新月提裙一溜烟跑了出来。
外面阿珠跟过来,见她红鼻子红眼睛的,“公主!您怎么了?”
新月不理睬任何人,只抬袖擦了眼泪,往自己的东苑跑去。
至夜幕降临,新月还在难过。
想起这么些日子,除了自己想逃走的那一回,萧誉对她实属没有发过什么火,也不曾有过什么严格的约束。甚至在不知不觉中,她少女的心扉已经悄然萌发了些变化,却不曾想,萧誉突然变脸,很是无情。
新月越想越觉得委屈,甚或觉得自己对萧誉太不了解了,或许他并不是自己表面上那样好,他脾气或许本来很糟糕,不过是伪装得太好。
想到那会儿见他明明吐血,可他不愿意让人知道,事后表现得仿佛没有发生一样,他不可思议的地方真多。
对,他虚伪!笑面虎!装腔作势!也活该你腿残了!
如此一番咒骂,新月的心情好了不少。
可当听说王爷请她前去一同用晚饭时,新月直接不给前来的小杜好脸,“和你家王爷说,本公主不会去的!”
阿珠觉得公主这样说话很不大好,便在送小杜出来时,告诉他,“你跟王爷说,王妃她不舒服去不了了。”
小杜回去后如实转达。
话说这边的萧誉看着一桌上齐的饭菜,多都是新月爱吃的荤菜,闻听他的王妃不肯前来,他眼神中分明暗淡了下来。
沉吟半天,萧誉终于开口道,“推本王过东苑。”
“是,王爷。”
阿珠在园子里看到了江陵王的轮车来了,心头一阵慌乱,伸着脖子往里头大喊,“王爷您来了!”
一面才向萧誉行礼,“奴婢见过王爷。”
里头的新月原本正吃东西,听见阿珠的通风报信,赶紧拿帕子擦了嘴,然后往内寝跑去。
萧誉经过厅前时,早有玉书过来见礼。
“王妃呢?”他问了句。
玉书小心道,“回王爷,王妃她……她说不舒服,睡下了。”
萧誉不说话,只目光往那边餐桌看,见只摆了三样菜,不是油炸就是煎炒,一旁地上还有忘收拾的一根鸡骨头。
他眉头微蹙起来,车轮再次旋转起来,去往新月的内寝。
玉书再要拦却也不敢拦,只身后唤了一句,“王爷——”
新月正歪在床头无所事事时,抬头就看见了萧誉的轮车进来了。
“听说王妃不舒服,本王过来瞧一瞧。”
新月先是一愣,随后冷眼看了眼萧誉,“倒是个好借口。可是,本公主没有不舒服啊。”
她已经暗下决心,决不能轻易就原谅了他。
说罢,新月已经从榻上起身,环臂于怀,姿态潇洒的看着萧誉。
萧誉眸色微敛,这样的新月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他原以为她肯定窝在床上装病,然后一脸的委屈,等着自己前来安慰。
“午时本王口气不好,伤害了公主。”
他又恢复了公主的称谓,可见这道歉实属客气客气而已。
新月忍不住冷笑出来,“有吗?王爷可是出了名的好脾气,怎会不好?我想这里头一定有误会,譬如那位公主胡搅蛮缠,或者,她不该淌眼泪。”
萧誉眉头紧锁,看向眼前的丫头。
她虽时而犯糊涂,却也冰雪聪慧,现在的她有些让他不可意料。
“本公主不该耗子哭猫,更不该流眼泪,想来流眼泪这件事也是要上报朝廷,获得恩准才行,至少在王府也得王爷恩准了才行,不但如此,我记得还要交税才行。”
小丫头用如此荒诞的逻辑,无疑就是批评他萧誉——你凭什么管!
“对不起,新月。”某王表示服软。
“王爷千万别这么说,您可是在宣元殿上救了新月一命,您是恩人,本公主甚至拿性命都还不了的恩。”
这丫头连他旁的话也扯进来了。
萧誉自认他这些年的磨练,最善识人读心,可此时他竟琢磨不透这丫头在打什么主意,只凝眸看过来,再次伏低,“之前的话都算萧誉的不是,不知王妃还有什么不满意?”
新月眉梢一挑,“本公主何时说过不满意?新月又凭何不满意?敢不满意吗?王爷这么说,不会是认为我在为自己抱屈吧?”
萧誉心里悲苦:难道不是吗?
暗道失算,果然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
他真真领教了自个小王妃的厉害,得理不饶人。一句话,吵架他输了,可输了,还不让他认输,有没有天理?
新月见他一直沉眸不语,又道,“王爷在想什么?不要以为本公主不知道,你心里在怎么恨我呢?说本公主蛮横不讲道理?可我从来都是讲道理的!虽然、虽然——”
新月犹豫了下,“我好似有那么一丁点的得理不饶人,可这都是王爷得罪我在先,现在王爷过来说对不起,我凭何就要接受?你厌恶别人哭,新月凭何不能厌恶你的道歉?”
萧誉一直凝眸看着她,听她振振有词的絮絮了大半天。
“道歉如果有用,这世间为何还要有那么多的不开心?”
她的王妃说:道歉如果有用,这世间为何还要有不开心?
萧誉看着她闪着泪光的眼眸,卷翘的睫毛,红唇振振有词的模样,忽然心中一动。
动作如风,新月没有任何防备,手腕上忽地被他扯了过去。
她整个人跌入了他的怀里。
“月儿,你让我萧誉要如何?”
他低沉的话响在她耳畔,又像是一声无奈的叹息。
他呼吸几乎哈在了她的脸上,如此相近,新月闻到一股似曾的清香,夹杂着淡淡的药香,她脸庞蓦地一热,忙得推开了些距离,却仍旧是被他束缚在了身边。
他力度之大,丝毫不像是一个久病在榻上的人,一瞬间她竟有些害怕,忙得错开目光道,“你要如何与我何干?我新月可管不到你……”
“若本王许你来管呢?”
他以手掰过她的下巴,以使她目光看向自己。
四目相对,避无可避,新月直觉得他眼神愈发得热烈起来,她的心不知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慌乱,总之在砰砰的乱跳着。
二人如此近的距离,实属第一回。
萧誉的呼吸微微急促,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他的手有些颤抖,渐渐抚上她绯红的面庞,红透的耳朵上细细的绒毛清晰可见。
他闻到她身上有一种干净的、香甜的气息,这越发让他着迷,他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缓慢凑近,细细嗅着、品着。
新月紧张抗拒的身体试图一点点挪开,声音低若蚊蚋,“新月不爱管闲事。”
萧誉抚在她面庞上的手,终于顿住。
目光再次挪远,眼前的一切变得真切起来。
他忽然收回了手,冷冷道,“本王怎会对一个小丫头感兴趣!”
新月的脸蓦地一红,摸了摸自己平平的胸前,简直受了耻辱一般。
直到他驱车离去,新月方才从适才的话中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