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方才知道昨夜苏子墨一夜未睡,是因为亲自斟酌了那些罪据。想来是在会议之后,萧誉才命鲁恵火烧了一半的罪据,意味着赦免。
“子墨功不可没,怎是付之一炬?本王确实赦免了一些战战兢兢的小人,却也不会放过了有罪之人,有些官吏如那百姓一样,不过是随风的草而已,风往哪里吹他们就往哪里倒,比不得那些德才兼备的,然水至清则无鱼,江陵需要的是革病,不是混乱。”
苏子墨嘴角几不可见的一哼,“王爷不要跟子墨说,这曲成安是什么碌碌之辈,先前他写的檄文十分恶劣,王爷不是也打算抓他这个典型,杀鸡儆猴看吗?这样的人哪怕有才华,却没有是非对错,乃助纣为虐,焉能留下他?”
“曲成安年岁已大,本王想从轻发落,况且他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苏子墨冷笑一声,“听闻那曲华歌去找了王妃,莫不是王爷受了王妃的蛊惑——”
“够了!”
萧誉沉声呵斥,怒视着苏子墨,让人心一震。
现场的气氛顿时安静而沉默。
只见萧誉挥了挥手,齐铭意会而去。
齐铭出来时回头,忽然瞥见殿后的内帷边好似有人,是名女子。
女子似乎警觉地往里缩了缩身子。
那齐铭脚步一顿,略作思忖后,大约猜出是王妃,便也大步离去。
见齐铭离去,新月的心口还扑通在跳着,差点就被齐铭发现了,亦或者他已经认出自己了。
自己还是早些离开这儿吧,免得再被萧誉看见面上不好,毕竟里头两人弄僵,皆因自己而起。
房间里只剩下萧誉和苏子墨。
萧誉尽量恢复了平静,此时凝视着一字一句道,“苏子墨,不管你曾经的心结为何,新月公主她是本王的王妃。本王不希望看到你对她持有偏见。”
苏子墨唇角色勾了冷意,低首道,“草民不敢!”
他这样的态度令萧誉不满,“告诉我,为什么?”
萧誉逼视着他,“她内探春心院,对阵王元帧,无论如何,她都对此案有功无过,对江陵王府也忠心不渝,我决不允许任何人诋毁她、误会她。”
苏子墨闻听这番话,眉目微敛,拱手道,“子墨知错,告退。”
说罢,衣袍肃杀一转,折身离去。
显然他并未心悦诚服。
因惦记着还在后殿的新月,今晚答应与她一同用膳,萧誉便转了轮椅往内殿深处走去。
直到他回去时,方才知道新月已经离开了。
“王妃让小的给王爷说,她在东府住着不习惯,趁着天色亮先回去了。”
“有谁护送?”
“是我七叔护送王妃她们,前往内园方向去了。”
萧誉轻叹了口气,抬首看去,西天的云霞渐渐暗去,心中不免有淡淡的遗憾。
新月回去后一直心情低落,既为萧誉与江陵之事感到忧虑,又因曲成安之事让萧誉与苏子墨生隙感到不安。
近旁的丫头侍婢皆都想法子逗她开心,菱儿的曲调唱了又唱,王妃就是始终不展颜。
“都退下吧。”
新月屈膝抱腿,心事重重。
旁边一直就不曾说话的青衣道,“王妃,小年这就到了。咱江陵城外的灵岩寺香火缭绕,听说许愿可灵了。王妃不若去那儿烧烧香问问卦。”
新月一听,来了兴趣,“可是很远?一日来回能赶回来吗?”
“能的,王妃乘马车前往一个时辰就到了。”
“王妃,不如我们去上上香,顺便散散心?”
新月点头,对她们道,“此事不要和秦姑姑说起。”
阿珠青衣皆心领神会,这秦昭姑姑乃是王爷的人,虽对王妃不错,但对于王妃的出行管得甚是严格。
“青衣,你可知道路?”
“奴婢没去过,不过知道灵岩寺在那阿掖山上。咱王府里赶车的车夫想来应该知道那阿掖山。”
两日后是个好天气,终于找到了机会,新月说服了杜禹前去,并带了前些日子才派回西府的阿发带去。
一路驱车前往,因走得早,不足一个时辰便到了阿掖山下,新月掀开车帐看,虽是天冷,前来烧香拜佛的人不少。
阿掖山上还有前几日下的雪覆盖着,但山脚下的松柏却十分苍翠,前去灵岩寺的人流络绎不绝。
隔得那么远,那梵音咪咪嘛嘛的从山中就传至山下。
“这儿离城区不近,何以这么多人?”新月问。
杜禹乃是江陵人,便道,“因马上过年了,江陵城的人年前都要去拜佛烧香,祈求福瑞。”
新月心底轻叹了一声,“原来如此。”
难怪杜禹这么轻易的就同意了,只因风俗如此。
新月登阶而上,阿珠近旁伴着,手里拿着盛香火的篮子,杜禹则紧跟其后,面上看上轻松,然神经不曾放松,杜禹身后则有至少数人的便衣护卫。
新月并不知道,此次她来灵岩寺,杜禹已经报备了江陵王,表面上不过几个人前来,实则暗中保护王妃的人更多。
人来人往中,早有双眼睛盯着新月。
终于登上了半山腰,新月的脸上显现出久违的笑容。
新月侧头,朝在杜禹人后的阿发招手,“阿发——”
阿发堆着笑过来,低声,“公主。”
“嘘——”新月朝他示意,阿发忙得改口道,“小姐。”
“可还记得从前在西都时?”
阿发眼中划过些景象一般,“小人记得,那小姐很喜欢出宫逛庙会,因为人多热闹,小的们跟在后面给您支香火钱。”
“是啊,那时候真好。京都的山比这儿的高大,庙宇也好,最重要的是冬日没这般冷,绿植多,自然山色比这边强不少。”
阿珠看了眼江陵人杜禹,谨慎地扯了扯公主,提醒她注意不要夸咱晋国山水好太多,免得有些人不自在,万一传到王爷口中多少不好。
阿珠记得上回公主提及回南之事,王爷还摔了杯盏发脾气,故而她特操心的提醒公主注意分寸点。
“你这丫头,有什么说不得的?说的是实话。”
江陵人氏杜禹忍不住发话了,“江陵乃边地,比不得南晋两都的繁华,至于冬季的山色自然没南晋的翠绿些,不过可以看千山积雪。”
新月的脸一沉,这杜禹这算是跟本王妃怼吗?
杜禹又道,“这灵岩寺也是王爷来了江陵才新建的,你看这雕梁画栋色彩艳着呢。”
新月忽然问,“你家王爷信佛?”
“这个属下就不得而知,毕竟杜禹那时只是府中暗卫。不过杜禹听过王爷说,百姓安居乐业香火繁茂乃是盛世之象。”
新月心里哼哼:呵呵,真以为修一两座破庙,就是国泰民安?可是真保佑江陵政通人和,官吏清廉,百姓安居乐业?
自然这些话她不会多说,“阿珠,轮到我们进去上香吧?”
女香客进去时,男客只能在外头不能进,这是规矩,故而杜禹只能站在外头。
但是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正殿拜佛的王妃,不一会儿阿珠起身向一旁为公主献贡礼。现了贡品,阿珠便问那边一个年轻的师父,“小师父,这算卦如何个算法?”
“阿弥陀佛,女施主是自己算,还是为旁的亲人算。”
阿珠悄然说:“其实都想算。”一个为公主,一个为自己。
“女施主随贫僧这边来抽签。”
阿珠没多想,见公主在那专心拜佛,想到门外站着杜禹,自己便往里走。
一个不及之时,嘴巴被捂住了。
阿珠口中发出吱吱呜呜,只听得耳畔低音,“阿珠,是我。”
阿珠瞪眼,见眼前的和尚竟然乃是一个熟人。
“林护卫?”
阿珠惊得目瞪口呆。
“嘘。”林君保已经松开了手,只见他揭了头皮上的假佛帽,“我想见公主一面,就一面。”
“你别来害她了!公主现在已经嫁人!”
“我不想怎么着,只愿她生活的幸福,心里没有仇恨。只想对当初的事,向她做个解释,也算是给彼此做个了断,不然,公主被蒙在鼓里,而我一辈子也无法释怀。”
阿珠几乎被逼得不行,想到当初林君保与公主的那关系说起来好得很,林君保对公主很疼爱,对公主的胡闹任性野蛮都尽量的去包容。唉,天不遂人愿啊。
“阿珠!我求你了!”
阿珠见林君保眼眸泛红,心里也有些不忍,只得点头应了,“我试试看,不过护卫太多,未必行得通。”
林君保道,“多谢阿珠,他日君保有机会必会报答!”
阿珠走出来时,新月已经开始在殿里寻人,“阿珠,你出来吧?”
阿珠笑道,“小姐,我在这儿呢,适才奴婢去抽了一签,不懂签文,便去找师父解。”
新月笑道,“好啊,背着我去求签,说,是不是求得——”目光已经看向门口外站着的杜禹,显然那杜禹已经听见了这话。
“杜禹,你不问问阿珠求了什么吗?”
新月故意调笑,那杜禹微微低下头不作回应,阿珠听了忙得拉了公主的袖子,“您就少拿杜大哥取笑了,随奴婢前往去抽一签算一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