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珠则跟了出去,目光找了一圈,才瞧见公主立在那园中,正出神的看那一小方池塘,里面的冬水很浅,能一眼看见池底的淤泥。
“公主,这儿风冷,不如回去吧。”
阿珠见公主眼眸发红,不敢提那会儿的事,只说风大。
新月身体不动,只若有所指的叹道,“人真是奇怪,外面冷虽冷些,可若暖地方呆惯了,乍冷起来,你就会猝不及防。”
阿珠觉得这话有些古怪,只见公主的目光这时瞥向王爷的房间,恍惚间,阿珠似有所悟。公主这是指的王爷适才发脾气?
阿珠想了想,终于说出心中的话,“公主,您这一走了之,便不要再与王爷说玉书之事了。且奴婢觉得,那玉书对公主也从未忠心过,您这又是何苦?”
新月不料阿珠如此说,“可我答应过玉书。且她已是亡人,我焉能辜负她的遗愿?”
“公主真是糊涂。那玉书当时说这番话,也不过是为了拿感情笼络您啊,否则您怎会不顾一切地去上她的当,去见那所谓的柳雍?!”
新月却缓缓摇头。
“阿珠——”
她的语气沉了下来,“我有一种直觉,就是玉书没有骗我,柳雍也活着。”
阿珠吃了一惊,不敢想下去,“那公主的意思,就是怀疑——”
阿珠不敢说出来,公主在怀疑江陵王骗她吗?
“我想,玉书若是死于意外,一定会在尸首上有所遗留。所以我想借口带她回南,慢慢从她的尸首上查找蛛丝马迹。”
阿珠害怕的摇首,“公主,您听奴婢一句劝吧。选择相信王爷,不要再追查下去了!就算玉书死于他杀,您又能怎么办?我们若有能力,早在当初就不会离开晋朝国都了。”
这话一下子戳中了新月的要害。
她脚下踉跄了一下,是啊,自己无能为力。无论真相与否,自己都不能决定什么。
抬首,见阿珠眼眶里已经闪着泪花,已不知说什么好。
“公主,无论前面道路如何,您现在所仰仗的无非就是王爷啊,您不该再赌气。”
新月嘴角勾起一角冷笑,那是对自己的嘲笑。
“是啊,我没有赌气的资本。”
正是这种不得已的仰仗,让新月很不舒服。
她心中的夫君,至少是平等的相知相待,而不是走途无路的投奔。
眼下,她却只能求他。
而她的骨子里,是不肯求人的,尤其是不肯求他。
“阿珠你回去帮我拿个披风来,我转转就回去。”
“也好。”阿珠离去。
新月一个人在外面转时,她发现园子里车马增添了不少。
“王妃有所不知,因这几日添置了大些的食物和行李,故而原有的马车装不下了,齐将军便又添置了几架马车。”
新月抬首间,见到齐铭带着人走来。
“原来王妃在这儿。”小杜笑着迎过来。
齐铭则很正式的冷面,“齐铭参见王妃。”
“统领将军有何事吗?”
新月自知齐铭很是忠心萧誉,故而语气也一并不待见。
“回王妃,玉书的遗骸已火化,王爷已下令派人将她的骨灰送回南晋,在这之前,王妃可是要看一眼?”
新月愣了愣,这个法子算是折中之法,单独派人送骨灰回南晋,看似容易却并不简单。从梁都到江陵都要好些日子,只怕这一去又得数月来回。
另外,既然尸首已经火化,哪里还有看得必要。
至于玉书到底死于何故,大约也只有萧誉知道了,而他一定不会告诉自己的。
于是新月淡淡道,“算了,不必相送了。”
她与玉书实属没什么深的情意,连基本的信任都没。她只不过感念那丫头临死前的最后一句——想魂归故里。
只有离家远的人才会体会她们的那种心情。
在她远嫁和亲的那一天,她就体会到那种离别撕心之痛,那些陪嫁的女子虽不是主角,可她们也是爹娘生养,却随着自己远赴异国,这一生未必回得去。
那时候,交通极其不方便,且两国敌对,别说女子出门不易,就是男子出门也常常发生意外,身死异乡。
“既如此,齐铭就回话去了。”
新月忽然想起什么,“齐将军且慢——”
齐铭驻足看过来。
“你且替我和王爷说声感谢吧。”
齐铭一怔,冷脸道,“王妃若真的感念,不如就当面和他说吧。齐铭从未见王爷轻易为某个人更改做法,这是头一回。”
说完齐铭大步离去,下人们也开始忙忙碌碌起来,有人开始说,“看这个样子,还会天不好。”
“少说话,多做事。”
新月心情沉沉的一个人往回走,走着走着才发现地上不知何时落了一层细微的雪花。
再仰首,才看见天空再次飘起了雪花。
不一会儿,变得纷纷扬扬,像是漫天撒盐一般。
这一刻,天地的声音仿佛混沌,她什么也听不到,只扬起脸迎接那些冰冰凉凉的雪花,一点也不躲避。
“傻丫头,不冷吗?”
身后响起一句清淡的声音。
新月蓦地回过头去,见那边的园路上,轮椅上的萧誉汉白锦袍,外披着玄色厚重的大氅。
她呆呆站在那儿,摇首,“不冷。”
然后伸出手,让雪花落在自己的手心里,忽然抬头笑道,“这是北国的梨花,多美。”
萧誉也被这个比喻逗笑,“南晋可有梨花?”
新月一怔,随即正经的问,“不知王爷问的是雪花,还是真的梨花?”
萧誉笑而不语,一直等她回答。
新月想了想,便道,“南晋鲜少下雪,梨花也没有吧。”
萧誉见她眼眸似有红润,便温和道,“怎会没有,这梨花带雨,可惜本王没瞧见,应是我见犹怜。”
一个月后,江陵王府。
大清早,新月听见窗棂外有鸟儿喳喳的叫着,她觉得甚是烦躁,随即唤道,“阿珠,将外面的鸟儿赶出去!”
阿珠笑道,“公主,咱可不能赶呢,都说喜鹊大早晨叫,喜事要来到!”
新月伸伸懒腰,嘀咕道:“天天叫,也没见什么喜事!”
紧接着阿嚏,打了一个喷嚏。
阿珠赶紧又给公主加了一件。
出来时,阳光照在屋檐琉璃瓦上,新月直觉得刺眼的很。
自从入住江陵王府,迟迟未能出去,每日只能在王府里逛来逛去,好在江陵王府甚大,倒也不闷。
王府的婢女婆子们远远见王妃今日又抱着手炉出来走动,不免又开始窃窃私语。
“王妃整日不是吃吃喝喝,就是闲逛,也没见一回她主动过问起王府的家务事,俨然就是个未长大的孩子。”
“听说当初是抓阄娶的王妃,王爷连拜堂都没出现,足可见王爷也是不满意这门亲事。”
有好事者凑过来窃语,“我跟你们说,王爷和王妃到现在各自一个院落,不相往来。”
也有人道,“你们在议论什么?王妃还没走远呢,你们到底也收敛一些!”
便是那久而未见的云岚。
“原来是云岚姑娘啊,不过是去了一回京城,就把园中的姐妹忘了,云岚姐姐这么维护。,想来是王妃跟前的红人吧。”走出来的是秋容,也算是曾经和云岚同等地位的大婢女。
这话一说,众婢女忍不住嗤笑起来。
“我可听说有人从王爷跟前的红人,变成了看院子的!”
云岚虽然仍旧在王爷的鸿宁殿,然则王爷不在这殿中住,故而云岚和几个下人就整日守着那园子,和看院子倒也没什么差别。
“你?!”云岚登时气得脸发紫,“有你们好日子过的!”
见她走了,旁边的桥上又走过来一个美人,目光瞟了眼王妃远去的背影,笑道,“秋蓉妹妹,你可要小心,得罪了云岚倒没什么,可若不小心得罪王府的女主人,那就麻烦了!”
“适才你们也瞧见了云岚,简直和霜打的茄子一般,定是在祈京的王府就受了她的教训。你们别看她年纪小,就掉以轻心。”
连秋烛秋容都这么说,众奴婢纷纷哀叹,“我们得想个法子,不然的话,日后就只有被拿捏的命运。”
新月转了一圈甚是没意思,她是金碧辉煌中长大的人,自是什么富丽堂皇什么巧夺天空的园林也见过,一开始不过图个新鲜,如今走路一久,就甚是没有意思。
新月提不起兴趣,“回去吧。”
旁边有个婢女叫青衣的,是王府周大总管钦点的婢女,见识多广,此时便道,“奴婢听闻新近江陵城坊间流行小曲,不如招入府中给王妃唱一唱。”
新月对听曲不怎么稀罕,便问,“咱这边可有什么戏目?”
青衣道,“奴婢不曾听说。”
这戏曲乃是南国这两年才流行的,梁国并不流行。新月叹一声,“那还是听唱曲的吧。”
“那奴婢就安排下,大约可这两日听到曲子。”
新月又问,“王府的藏书可有什么志怪戏本子?”她最近无聊,自己苑里的闲书要被她看得七七八八。
青衣道,“奴婢没读过多少书,并不清楚,且这藏书楼在东王府。”
原来是东王府,新月心中低叹一声,没再问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