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毅见江陵王动怒了,便道,“王爷且息怒,吾等其实也对大将军增加军银征收,感到不满!然而,吾等只是他的副将,撼大树难矣。”
萧誉眉头微蹙,却并不意外,“宋将军之意是?”
“王世充种种行径为众将不齿,可无奈他自称有陛下的尚方宝剑,且不说他乃李太尉的女婿,更仗着皇后娘娘的阴凉,军中无人敢言劝,末将也只有向王爷控诉他——”
句句皆是怨言。
话至此,萧誉却摆手制止了,“军中之事,本王只怕帮不上忙。毕竟陛下有令,这驻军与地方治理并行不悖,小王也不能多加干涉。不过,若让江陵郡多出银子,本王却要管上一管。”
宋毅见江陵王到现在还是坚守着军*政互不干涉的原则,心里是多少有些失望的。
以他对萧誉的了解,他绝非外在那般悠闲没有上进的闲王,这几年,江陵王治理江陵几个郡县皆都是井井有条,仓廪富足。
之所以萧誉这般态度不肯出头支持,想必是担心他宋毅不够心诚,或者有诈,毕竟王世充此人就是老奸巨猾,作为王世充多年部将,江陵王对他宋毅怀疑也是正常。
不过他很快拿出来让江陵王可能会改主意的东西。
宋毅长叹一声,“王爷到底信不过宋毅啊!”
萧誉怎会听不出什么,这宋毅将军据说对这王世充颇为不满,但是他还不太确定王世充手下其他将军的打算,故而他迟迟不冒进。
但到此时他萧誉若没有表示,只怕寒了有心投奔自己的人。
萧誉沉眸看了宋毅一会儿,方才真挚道,“将军之苦,小王甚有体会。将军在江陵临州一带驻守多年,抛家舍业实在不易。不瞒将军,本王此番北去觐见皇兄,就是为了王世充之事,陛下已有动容,可惜本王一人残躯,力量不足。”
那宋毅疑惑,“末将怎么听闻王爷北去是为了娶亲?”
萧誉呵呵一笑,“算是意外之喜吧。承陛下错爱,小王是奉旨完婚。”
宋毅听闻,忙得祝贺江陵王一番。
心下已经有了数,看来十一皇叔深得皇帝厚爱,他心中投奔江陵王的决心更坚定了。
这时,宋毅忽然掀袍,跪地,“这次前来,末将有一更重要的密函要呈给王爷,关于大将军王世充的。”
萧誉隐约猜到了几分,对于王世充其人,他早有了解,也派人暗中调查。
王世充作为江陵三郡的镇守大将军,因是朝廷直派,几乎一个人说了算。
到底是天高皇帝远,这王世充从没拿自己当外人,以军队为家,士兵俨如自个的家丁。贪污受贿,整个王氏一族在江陵郡甚是傲慢嚣张,过着荒淫无度的铺张生活,却对下属将军甚是严苛吝啬。
宋毅原本是江陵军王世充的帐下将军,因看不惯王世充的言行,几番谏言却被责罚,宋毅心灰意冷之时,认识了江陵王萧誉。
宋毅曾对其身边的人提起江陵王,言语间甚是惋惜和钦佩。
惋惜他年少有为,天生华贵的皇族,无奈天妒英才;钦佩他江陵王胸有丘壑,为人谦逊宽和,又将大梁的边境之地治理得井然有序,仓廪富庶。
此话传到王世充耳中大为不悦,特意将他叫来当面斥责,“这江陵能安居乐业是我王世充的功劳,他一个半身不遂的人自身都不能做主,还与百姓谋福?!”
王世充言语无礼且刻薄,更让宋毅看到了王世充想取代江陵王的野心。之后,王世充故意刁难于他,在家眷之事上阻拦,致使宋毅与家人三年仍不得团聚。
话已经到此时,萧誉知道自己不能再有一丝犹豫,如若不然,他将失去宋毅这个将才。
“快些扶将军起身,此处并无一个外人,将军尽可知无不言。”
“多谢王爷,宋毅手上有和末将另一位将军的上奏折子,还有大将军王世充罪行的证据。”
萧誉心下一惊,命人传上来。
宋毅继续道,“这里面叙述了王世充最严重的罪行。”
萧誉眉色微凝,待一条条逐一看下去,可谓是惊天内幕!
果然最了解王世充的,还是王世充自己的人!
素来他就听闻王世充在军中贪污金银,克扣军俸,然则陛下对江陵实行的是军政分开,故而他虽为江陵王,却也过问不得这军中腐*败。
这还不算,居然前面书函里要王府出的几万银子,实际上为了他建立地宫筹备的。
“王爷,这王世充荒淫无道,且十分迷信。他准备建造一座地宫,几近奢华,里面有金银无数。”
萧誉无奈的笑着摇首,“看来他是想造一座坟墓。”
“王爷所言甚是,那王世充听信阴阳大师的话,准备等死后将地宫里的一切包括人皆作陪葬,继续到那边享乐。”
“眼下这地宫可在建?”
“听闻已经开工,但是十分保密。”
“地宫之事不足为虑。”萧誉道,“毕竟尚未成为现实。”
他继续看下去,就在他江陵王北去京城的这一段时间。
王世充纵容子侄豪取强夺,掳掠民女无数,有人喊冤者皆被暗中做掉,自此再无喊冤。
如此压制民怨,自己这个江陵王却丝毫不知,萧誉甚感惭愧和自责。
再往下看去,萧誉愈发愤怒。
原来今年年初的西山盗贼劫镖银大案,实乃在王世充庇护下进行的,事后并与马贼分赃。此事乃是王世充的部将揭发,且附有证人。
“砰”地一下,案头的玉狮子被王爷拂到了地上,登时粉身碎骨。
萧誉怒意冲天。
他只道王世充贪婪专横,却不想如此胆大妄为,竟却与盗寇联手,盗抢国家金银。
桩桩件件皆是大案要案,够砍他一百个脑袋的。
这偏偏这样的一个人,却一直动他不得!
旁边的齐铭忙道,“王爷且息怒!此案虽然尚有人证,可那王世充十分狡猾,只能从长计议。”
萧誉眼眸里怒气翻涌,极力压下了情绪,面上沉静得可怕。
宋毅也是第一回见这般的江陵王,他几回见到萧誉都是温和宽容,哪怕批评也来得有礼有节,唯独当下的江陵王却是陌生的。
那一双漆黑入夜的眼底,让人看不到底,更无法猜想。
良久,他才开口道,“宋将军此番入府送信,出于安全考虑,你还是暂且不要回了。”
宋毅一惊,却也料到与王世充翻脸的后果,“多谢王爷的好意。只是今日宋毅不得不回去,来的时候就想好了。如若不回,王世充必有怀疑,末将担心与宋毅一起联名上诉的同袍将军的性命安危。”
萧誉心中大为感慨,“宋将军如此大义,小王甚是钦佩,之前萧誉还有所保留,实在是惭愧不已,差点辜负了将军的这一片赤胆忠心。”
说完,萧誉侧首看向齐铭,齐铭这时道,“宋将军,在下有一疑问要请教下您?”
宋毅眉梢微拧,“齐将军但问无妨。”
“宋世平可是将军的同乡?”
宋毅蓦地一惊,宋世平的这个名字他有多久没听到了,故乡的人常称呼自己的“世平”。
“不瞒将军,世平乃是是宋毅的小字。”
齐铭不由地大喜,看向宋毅道,“恭喜将军,有人想见见您。”
宋毅一惊,只见帘子拨开,走进来一个年近三十的妇人并一大一小的两个孩子,“将军——”
宋毅一惊,“夫人?!”
夫妇二人数年未见,此时相见夫人落泪,宋毅这位将军眼眶亦是红了。
“孩儿见过爹爹。”
一大一小的两个小男孩,叫着爹爹。
宋毅低头拢过孩子的肩头,“都长这么大了。”还是看向自己的夫人,“夫人辛苦了,这些年,爹娘他们还好吧?”
闻言,他的夫人落泪道,“两年前爹生病去世了,娘……娘她——”
“娘她怎么了?!”
“一年前,有人来镇上抓我们,说是夫君要来接我们,没想到他们是想拿住我们母子几人来要挟你,我们偷听到这一消息,暗中逃跑,逃跑过程中……娘她……被打死了。”
“娘——”
宋毅年近四十的将军,泪水纵横。
“后来我们死里逃生,埋葬了娘的骨灰,一路乞讨做活往江陵赶,足足走了近一年,这一年里,妾身不敢说出夫君的名号,生怕那些人对你不利,又不知道你今时情形如何,直到前日,幸得遇上一位好姑娘,救了我们母子,那王姑娘人心很善,安排了人照顾我们母子——”
宋毅闻听,便看向齐铭,“可不知那位恩人姑娘如今在哪?”
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萧誉咳了咳,“那位王姑娘并非姓王,她是小王的王妃。”
如此不但宋毅一惊,连那宋毅的夫人也若有所思道,“原来竟是王妃……难怪她如此心善明义,简直是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啊!”
自己的王妃被赞,萧誉这心里也很自豪。只是他心里对宋夫人的话有些不能苟同。
若说新月这丫头有时候好心泛滥,也是正常,若说她和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一样,就太不了解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