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看阿珠面上紧张的样子，笑道，“不说了不说了，我看有的人已经紧张起来——”一面说着，随着阿珠就去往那边。

新月见一位留有胡须的和尚立在那儿，口中阿弥陀佛，手中走珠飞快有些纳闷。

忽然间又觉得此和尚面相有些面熟，却也不敢多看人家师父，只目光看向那边的签筒。

“姑娘要抽签吗？”

新月听口音，蓦地一惊。

此人口音乃晋都人，且那般的熟悉。

她仰头看去，只见那和尚缓缓走来，“公主求得是一世相安，还是夙愿得偿？”

新月已经不能用言语表达。

“你？你……”新月说不出，心里有一种难过，“你出家了？”

林君保蓦地一怔，看来公主还是老样子，时而聪慧绝顶，时而犯傻犯二。

于是他揭了假头皮和和尚帽子，撕掉嘴上的胡须，这才拱手道，“参见公主。”

新月踉跄了一下，恍然记起萧誉书案上的那封函，林君保已经来江陵毗邻的边境驻军了，自己怎么会以为他会出家？

再看阿珠已经不见，已经猜到有这个臭丫头参与的份儿。

于是这脸顿然一暗，转身就要走。

林君保拦住了她，“公主莫要走，我费了这么大周折才见到你，怎可能就把这机会浪费掉？公主若执意，只怕我要——”

“你敢？！”

新月冷眉怒对，面对林君保她还能保持往日自己对他的气势。

“放我走！”

“公主若肯听我一席话，我便立时离开。”

新月知道，林君保乃少将军出身，功夫了得，而将近大半年不见，他越发得成熟健壮。新月自知，若他狠下心来，自己只怕脱不了身。

新月叹了口气，“事到如今，解释有用吗？我不想听你任何的解释。”

这话似乎一下子戳中了林君保的点，他面上显出了痛楚，“我知道，再多的解释都苍白无力，是我失去了你。”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但有些话若不说……只怕公主一辈子都恨我，有解不开的伤。”

新月见他动情，面上却也不过不屑一句，“林君保，别太高抬自己了，本公主压根不在意你的解释，我已经释怀，不会为过去的东西牵绊。”

话说得可谓是绝情，按理说也该死心。

林君保长舒了一口气，“是吗？若你幸福，我大约会替你开心。只是听闻——”

他的话一顿，似乎觉得此时谈另一个男人不符合他的打算。

“当初你在夙园见到的人不是我，是我兄长。那时我被派去修建陵寝，是父兄他们故意演了那样一出戏，而你我悉数不知。”

犹如晴天霹雳，新月面色发白，看着林君保，简直不敢相信。

“直到传出你要和亲北梁，我才从那陵寝里一口气地跑回来，却又被父兄关了禁闭。我恨我自己无力反抗，没能力护住你，时至如今我也无法原谅父兄，原谅自己。我愿意承受一辈子的自责与痛苦，唯独希望有一个当面的机会，向公主澄清，我林邺（字君保）对月牙儿的心从未变过，此生至死不渝！”

那一回林君保好不容易偷跑出来，恰是遇见了阿发，阿发才告诉他里头的缘故，并说公主如今已经不想见他了。那一刻，林君保恨不得闯进宫中和新月见面，告诉她，这一切不过都是蒙蔽。他从未改变过初衷，他喜欢的人只有月牙儿，要娶的人也只有新月。

新月身体踉跄了一下，心口猝然绞痛，面色煞白。

“我真傻，我真傻……”

当初夙园的人只是背影相似，声色相似，为什么自己没想到会是林君佐扮的呢。她为何都信不过林君保？是啊，他不曾负过自己。

她可以想见，以林君保的性情，这些分开的日子他是如何痛苦的。

命运为什么如此残酷？！

林君保忙得扶住了她，“芽儿，芽儿？！”

她捂住心口处，几乎是抓住他的手臂问，“既是如此，当初和亲时为何不来寻我？！”

林君保语塞。

他并非没有找过她，她和亲那日，他几乎疯一般的逃出了父亲的桎梏，可最终还被兄长给拦回来了。

他明白凭借一己之力无力拧转这一切。再后来的有一段时期，他都是废的，被禁锢在深宅大院不得出门。

直到后来他听到北梁传来的消息，新月被北梁皇宫所弃，抓阄嫁给了一任残王。他的内心再也不能平静了。

如果她能幸福，他愿意独自吞下这种痛苦，然而林君保认为新月过得不幸福，尤其那残王有龙阳之僻，不近女色。

为得到最大的信任，他假装忘掉了过去这一切，拼尽一切只为了换得父亲的信任。

从头再来，他渐渐地得到了今日的一切。他如愿以偿，来到浮云山一带驻扎大军。

他原本打算告诉新月这一切，可当他看到新月痛苦锥心的样子，林君保后悔了。

当年之事，他与她皆被蒙在鼓里，如今赫然知道真相，他后悔没体谅到她的痛苦。

“对不起，公主。在你最艰难的时候，我没有陪在你身边保护着你，无论原因是什么，终究是我对不起你，我不配得到公主的爱——”

说话间林邺已经双眸通红。

新月痛苦的摇首，“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世事隔山岳，人海两茫茫。

那些青梅竹马的欢快过往一幕幕飞过脑海，可却永远也抓不着了。

“我多么希望自己一直不知道真相，就这么恨下去，该多好……”

林君保亦是哽咽不能言，闻言，再也顾不得此时佛衣在身，忽地将新月一把拥在怀里，紧紧地。

“芽儿，跟我离开这里吧，远走高飞。林邺虽保证不了一世荣华富贵，却可以为你撑起一个温暖的家，衣食无忧，儿女绕膝。”

怀中的新月大恸。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她摇着头，含糊念叨着，喉咙里很痛。

可惜，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覆水难收之痛，犹如撕裂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