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水难收之痛,犹如撕裂之痛。
她早已不是那个任性没有考虑的人,她已经嫁给江陵王,虽然与他没成为真正的夫妻,却在艰难险境中彼此扶持,这份信任来得不容易。况且这么久,萧誉对自己还不错,让她一个人平静的生活在西府,感情尚达不到深厚,却已有隐隐的不舍。
更关键的是她没有勇气去想像,与现在的一切决裂,把家国抛在脑后,与君保哥哥私奔而走的后果。
北梁南晋边疆只怕再起烽火,生灵涂炭,于个人,势必波及整个林家。
虽然林将军及长公子做戏欺骗自己与君保,可他们也是无奈。良禽择木而栖,他们的选择无可后悔。就算他们不设计离间开二人,自己和君保只怕也没有未来。
门外忽然传来阿珠的哭喊,“开门,快开门!”然后声音遽然没了。
“阿珠?”新月一惊,看向林君保,“你对她做了什么?!”
“这一次你要听我的!”林君保忽然打横抱起了她就走,早有他的人做好了万全准备。
新月被转移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厢房里。
林君保飞快地脱下佛袍,换下便装,而新月被束缚在一旁的床上。
林君保一边为她解开,一面为她拭去面上的泪水。
“新月,不要哭。我们在一起会幸福的,不要考虑其他的。这一生,我愿为咱们的幸福勇敢这一回。”
“无论父亲,还是兄长,他们只顾念自己的利害得失,可曾想过我林邺也是他的儿子,凭何我的幸福就这般被牺牲?!”
最后一句,林君保的语调一提,显然是有极大的不满。
当此时新月听了这番话,只认定林君保过于激愤冲动,数年之后,她才了解全部的事实真相,才真正体会了林君保的痛苦。
多年后,她会后悔今日的放弃。
但是此时,新月并不肯走,“君保哥哥,我们走不了的,我也不会走的……”
“你的泪水不是假的,你的难过也不是骗我的。为什么放弃?!”
“是的,我要放弃!你不要冲动了!”新月怒道。
挣扎间,林君保看到了她褪掉的袖笼里,那只洁白光滑的手臂上还鲜明可见那颗守宫砂,像什么刺痛了他一般。
新月忙得放下了衣袖,紧张的摇首。
“何必要自欺欺人。”
他的目光平静了下来,“我早就听闻,那残王不好女色,只因有龙阳之僻。这样的人哪怕有一个好看温柔的皮囊,却有一颗冷酷的心,他不会对女人有什么爱怜之心,即便是他的妻子,他只会拿你当棋子利用。”
新月的心有些慌乱,下意识地就为萧誉辩解,“不是这样的,他不是这样的。”
“他娶了公主这么久,为何让你独居西王府?除非,他不是男人!别被他的花言巧语骗了!”
“够了!我与夫君的事与你何干?!我愿意独居,他尊重我故而分居,不像你,强人所难!你辱我夫君我暂且不理论,单凭这一点,他比你更君子!”
林君保当下一懵,这么一番话实在伤人。
他原本的坚定开始瓦解,面上的情绪近乎崩溃。
却最终衣袖里的手攥紧了拳头。
他嘴角勾了一抹自嘲的冷笑,“公主可知这一回,江陵王捅了大麻烦。”
“江陵王借刀杀了王世充,王世充乃是何人,李太尉的女婿,皇后的姐夫,且夙年还曾救驾有功,皇帝的恩人被杀,你以为追查下来江陵王能逃脱的了?”
新月蓦地一惊,却道,“王世充虽为皇亲国戚,但知法犯法,其罪本就当诛。更何况他本是被刑七所杀,与江陵王何干?!”
“真的如此吗?堂堂封疆大将即便身犯重法,也该是朝廷才有权审理、处置他。如今他却莫名被一江湖游侠刑七所杀,刑七又死了。朝廷会怎么以为?一定会淡化他生前的罪责,追忆他生前的功勋,甚至善待他的后人,而萧誉如何做的,朝廷一定会以为他正在江陵的官员里,进行一场排除异己的血腥清洗!”
新月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这样的利害得失。
但很快就明白过来,这只怕是林君保夸大的揣测。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道,“他清正严明,仁心为民,对待臣官更是宽严并济,勤勤恳恳,你说的都是对江陵王的污蔑!”
“污蔑?”林君保几乎难以置信,他不过是如实分析萧誉的可能处境。
林君保“呵呵”笑了出来,“原来在月牙儿心里,君保乃是一小人,而他一个梁人则是正人君子。”
他心里痛得很,“即便他危险重重,你也不愿跟我走?”
“对不起,君保哥哥。此生惟愿,你忘了我吧。”新月泪花闪闪。
此生惟愿,你忘了我吧。
重重的捶击,落在林邺的心口处。
他心中大恸。
许久之后,林君保才艰难的吐出一个字,“好。”
这意味着他的放弃。
“既然公主已有抉择,君保只能一心成全,只希望,我这一番的忍痛割爱……”林君保转过了身去,背对着新月,一滴泪从阖上去的眼角缓缓淌出。
堂堂男儿泪滴脚下。
强忍着痛苦,嘴里吐出的话跟着颤抖,“能换得——公主的一生幸福!”
新月已是溃不成声。
往事成风,那些欢笑那些感动,那直爽爱笑的少年,她又怎会不为他的深情所动?
前头的林君保闭着眼,面如死灰,只是那颗跳动的心,还听得见他爱的姑娘在啜泣着。
他想和从前一般,将爱哭的她哄一哄,可他不敢回身。
他怕这一回身,就再也难以放手。
“希望这一生,我不再看到月儿流泪的样子。”
他的话故作疏远,“你走吧。”
新月捂住嘴,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想说句告别的话,可发现自己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因为只怕是此生,自己与林君保的最后一次见面。
林君保背过身站了许久,终于开口道,“公主可有姬洲皇子的消息?”
姬洲就是前太子,是新月的哥哥。他这么做,是为了转移离别之痛,他不愿看到新月这么难过。
新月这才从悲痛中出来,问道,“你有我哥哥的消息?!”
“没有。我只是想起了一件事,关于当初前太子的。”
新月已经擦干了眼泪,也只有她的太子哥哥才有如此能力转移她的悲伤,止住她的情绪失控。
他与她自小在一起玩,怎会不知道她的哭相,阿珠和新月她们不愧为主仆。
“你可认识东宫的统领贴卫柳雍吗?”
新月自然知道,“我一直在找他。”
“公主找他作甚?就是他参与了诬陷太子殿下。”
“你说什么?不可能!”
“连你都怀疑殿下乃是被陷害冤枉的,可没有任何的证据。前两个月,我遇见了一次柳雍,他失掉了一条手臂,他说自己已经遭了报应了。”
“我让他回去还殿下的清白,他说自己亡命天涯,一旦回去别人不会放过他。显然他如今被胡太后所追杀,自身难保。”
新月忙道,“那你为何不留住他啊?!”
“我以保障他的安全劝他跟我回去,未料他不过是假意回去,半路途中耍诈逃走。显然他根本信不过我,宁愿要逃亡的死路,也不愿走我给他指一条明路。”
新月恍然记起那时在北梁京都见到的柳雍,他是在逃命。
至于后来的尸体,原来只是柳雍故意留给世人的掩盖罢了,是自己误会了萧誉。
因为寻找他的人太多,故而他想假死,可终究还是被人识破,所以情急之下,还让玉书去信让自己去见他。他到底想做什么。
“如此说来,现在只要抓到他,让他说出当年之事,太子哥哥就能沉冤得雪?”
“微乎其微。如今新皇已登基,政权渐稳,且谋反一事乃是先帝时所定,想来胡太后一定参与,甚至陛下未必就不清楚这一切。”
新月眼睛里燃出来的希望,瞬时熄灭了下去。
是啊,自己无法让哥哥沉冤得雪,就是想复仇,也无能为力。
这么久,哥哥你在哪里啊?
“公主放心,我会继续打听殿下的下落。若一有消息,定会及时告知于你。”
新月默然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他,“多谢林将军。”
她用了将军一词,这是他们之间从未出现使用的称呼。
她从来称呼他林君保,偶尔喊他君保哥哥。
他的眼底深处,有失落的痛。
终究,有些东西回不去了。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将军,灵岩寺涌进来一队兵马,许多香客四散而逃,只怕是情况不妙,将军快些撤离吧!”
林君保回首看了眼新月,若言就这么留下她,这么一刻,他竟难以抉择。
新月隐约猜到,大约是杜禹寻找不到自己,便通知了江陵王府的人马。
可又如何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调动那么多兵马的?
新月不得知,但她心里清楚,此事必须自己出面。
“将军快些离去吧,我自有办法退兵!”
说话间,外面就乒乒乓乓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