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铉儿若不是在这样的夹缝中,以他的聪敏大有可为。可惜啊,无论是皇帝,还是皇后,他们都很强势,手臂也都伸得过长、过宽,唯一软弱退缩的就只有铉儿了。”
“王世充的背后靠山是外戚李太尉,朝廷派出的钦差方同和,也是出自太尉的门下,太子悉数知晓,可他不敢违逆皇后的意思,自然也不会真正制止方同和的那些徇私枉法之行为。故而,萧铉口中所言的公正公平,王妃也不必当真。”
前面的话新月听得若有所悟,只有最后那句“不必当真”让新月有些不服气。
“萧铉人很善良,王爷只怕是对他有些误会,他有他的苦衷,毕竟都是他的亲人……”
萧誉眉头微微一蹙,这丫头显然在为萧铉说话。
他并不觉得讶然,毕竟萧铉认识新月在先,又帮助过她,然心里还是有些许酸溜溜,他勾了勾唇,轻声一叹,“铉儿,确实善良,但他身为未来的储君,不是一句苦衷就可以脱过去的,他终究要学会去驾驭这些人,而不是一直被人牵着走。如若不然,终究会沦为外戚的傀儡。”
新月的心头蓦地惊了一跳。
竟是这么严重?
只听得萧誉继续道,“若论苦衷,任何人都有。你我皆有苦衷,太子有,陛下亦有。须晓得,别人的怜悯救不了自己。”
话是说给新月听,却又像是萧誉说给他自己听。
新月坐于那儿呆若木鸡,明净的眼底却鲜少起了波澜。
萧誉能和她说这么多,可见他真的把她当成了自己人,新月虽然面上没什么表示,心里却是很温暖。
良久,“谢谢你,萧誉。”
终究她只说了这么一句。
萧誉看着她圆圆的脸蛋,心中起了怜爱,竟有些后悔此番说这些话。
“月儿,其实很长的时间,我都不想告诉你这些。”
他顿了顿,“这权谋斗争犹如洪流,一旦卷入进来,就没有回头路。”
新月多少明白萧誉的担忧,于此才故作了洒脱,笑道,“萧誉,你倒忘记了,我是南朝的公主,是你江陵王的王妃。嫁给你之前,我就经历了一场人生斗争,那一次我和我的亲人输了,而这一次,我想让自己的夫君赢。”
萧誉蓦地感动。
眼前的女子,仿佛还是那个单纯爱哭的小女孩,可他竟忘了,她从来都是一位勇敢聪慧的公主,她心灵单纯,却并非简单。
“丫头,本王娶你真是赚了。你可越发让人看不透了。”
新月调皮的笑了,“那当然了!不过,我也看不透王爷,如此正好,我们扯平了啊!”
他的王妃,已经开始斟茶倒水,面上一派乐观。
萧誉沉眸看着一切。
她边斟茶边思索着,须臾,才抬首道,“在新月看来,不如我们回王府吧,好好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萧誉微微一笑,颔首,“好。”
目光却凝在她颈上的红痕,看上去她已然忘记了昨日的遇险。这样的丫头,既让他心疼,更让他欣赏。
话说太子萧铉这边很快也得到了消息,李勋接管了江陵军的帅印。
“既是如此,便无大虑。将军平时多在军中整顿军务,不必前来汇报了。”萧铉道。
李勋欲要应下,却见一旁的方同和轻微咳了咳,便犹豫了下,只听方同和拱手道,“殿下,此事若非要紧,想来李将军也不会刚接了帅印就前来见您。绝非表面那般顺利,听闻宋毅并不是心悦诚服的呈上帅印,若此时不解决这个问题,日后这宋毅会是李将军的心头大患啊。”
那李勋紧跟着,“方大人所言极是,这宋毅却有不服。可是要如何解决?”
“一开始他拒接圣意,不交出帅印,这已然就是大逆不道的罪!我们可以从这方面做做文章。”
二人说这话时,目光悄然打量太子的意思。
萧铉显然有些不快,“方大人多虑了,无论是军队还是官员换任交接,都会存在如何服众的问题,这就要看你们个人的本事了。不过我要提醒你们,此乃非常时期,不易上来就给下马威,别忘了还有江陵王在后。”
李勋、苏同和皆不由地一怔,太子的话很有道理。
萧铉顿了顿,语气平和下来,“既然皇叔很快就去了信,这帅印也已到手,得饶人处且饶人,此事不如姑且作罢,将军,意下如何?”
李勋叹气道,“如此还真是便宜了那宋毅小子了!”
“本太子相信以李将军的威望和能力,一番整顿后必能服众。至于江陵王这边,你既然来了,不如稍侯随我一同前去拜谢。”
“多谢太子殿下。”李勋躬身道。
萧铉点了点头,先行离去。
“恭送殿下。”
李勋和方同和都站在原地,目送着太子瘦高的少年背影。
少顷,方同和直了直后背,捋了捋须髯,叹道,“太子已经长大了。”
李勋直率,便道,“是啊,太子离开京城和东宫后,简直换了一个人,行事变得笃定。与从前小心翼翼的跟在太尉后面——”
话没说完,却被方同和给猝然截断,“好了李将军,别忘了殿下让你一同前往江陵王府。”
“多谢方兄提醒,我这就去准备。”
说罢就要离去。
方同和又跟了过去,“将军,我还有两句话要说。”
“方兄尽管提。”
“此去将军只须按照太子所言,向江陵王致谢即可。至于太子与江陵王乃是侄叔,必会有些话要谈以拉近关系,将军可提前归来。此第一句。”
“既然有太子在,本将军一起作陪,与江陵王结识,岂不是更好?”
方同和道,“将军再与江陵王拉近,能比得上那宋毅在江陵王心中的信任?别忘了,你是太尉大人的人。你在的话,反而让江陵王误解太子与你走得过近,对太子取得江陵王的信任无利。”
李勋琢磨了一下,方才道,“那方大人的第二句呢?”
“李兄,无论如何,这宋毅万万留不得,此人绝非你能收拢麾下的。别忘了,当初王大将军就是倒在他的告密上。”
方同和顿了顿,“我倒是有个法子,李兄可先下发一纸军令,故意刺激下宋毅。若他的表现过分,到时候再拿证据给太子看,想来殿下到时必会站在您的这边。”
正说着,有人而来,“将军,殿下问您准备好了吗?”
江陵王府,萧铉不是第一次来,可这一次总觉得与平时有些不同。
园中枝条吐绿,枝头上悬挂着鸟笼,悦耳的叫着,恍然间,萧铉才发觉,这春天已经来了。
这一次萧铉在厅中见的江陵王,江陵王已经可以坐在榻椅上。
“听闻皇叔这病已经有些起色,如今看这形容和面色,着实好了些。”
“太子殿下多次探望,小王不甚感念。还请殿下上座。”
萧铉掀了袍子很自如地就坐在了萧誉的对面,“皇叔又开始拘泥这些礼节,上回来看您,咱们叔侄相称甚好。”
萧誉方才知道,这苏子墨居然与萧铉叔侄相称?
看来他真是不拘礼数惯了,面皮也厚,还真不见外。
“上回身体病弱一些,萧誉失了礼数旁人可以见谅,然今日,小王好像听见外面还有旁人。”
萧铉笑道,“皇叔还真是好耳力。侄儿路上遇见了扬威将军李勋,说是要来拜见皇叔,便一路同来。”
萧誉心头已经思忖,便笑道,“那便请李将军进来吧。”
李勋进来后,一番见礼,就直奔主题,“李勋此番前来,一来探望王爷身体,二来拜谢王爷。幸得王爷病榻上为末将操劳,李勋才得以顺利接管了江陵军印,末将拜谢王爷恩德。”
萧誉忙对左右道,“快些扶了将军起来,看座!”
李勋还真是不见外的坐了下来。
萧誉道,“将军奉得是朝廷旨意,小王及江陵官员配合将军接管江陵军权,乃是理所应当之事,不必言谢。若要谢,最该谢的是太子殿下,若非殿下探望之时提了此事,萧誉还不知道军中之事。”
说着萧誉不由地添了咳嗽,待稳下来后才道,“几位将军驻守江陵多年,未曾出门远见,不识得李将军,消息又闭塞了些,幸而及时被告知,方才没酿成错误。将军宽宏大量,对此多有海涵,实属当是小王致谢。”
一句宽宏海涵,李勋也不好意思在太子面前抱怨宋毅诸人。
言语几句后,见太子始终只是静静听着不发言,李勋就忽然想起方同和的建议,便自动向请辞,“殿下,王爷,末将军中还有些琐事处理,就不多打搅了。”
一面唤了旁人,送了几盒珍贵的药材滋补品。萧誉也不过多推让,悉数就收了。
只剩下叔侄二人,厅中安静得很,萧铉似乎在左右观察什么,少顷,他才问,“怎么没见到公主皇婶?”
萧誉心头自是明白,呷了口茶,“她今日出去了,灵岩寺烧烧香。”
萧铉点头,“原来如此。”
只是那眉间分明有些疑惑,“侄儿听说,公主前几日在将军府牢中出了点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