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听她谈吐中不俗,便道,“多谢姐姐照拂。姐姐家是哪里的,可还有亲人?”
“我叫李洛秋,乃茂陵人氏,父亲曾是茂陵郡守,后因得罪了权势豪绅,被贬了官,迁至荒凉之地做小吏。母亲领着我和妹妹在家过活,一直没有音讯,三个月过后,别人告诉我们,父亲路上生了病,病故在路上。
母亲将我们托付给堂叔,便花了银两,带着家丁出门,准备将父亲的尸骨带回家。有一天来了一伙人,说是我母亲中途缺钱,将我们姊妹俩卖给他们了,其实压根就没有什么卖身契……“
“原来你们是官宦之女,他们竟敢明目张胆强买官宦之女。”
新月知道,买卖官宦家眷乃是重罪,除非他们已经吵架,没收为官奴,否则不允许买卖。
那洛秋叹息一声,“在江陵,这春心院有什么不敢的,它后台硬着。”
新月知道她说的就是将军府。
“姐姐可说的是那三公子,莫非他也是那魔窟之人?”
“你认识他?”那洛秋暗夜中打量着他,“你不会以为他是好人吧。”
“我样貌丑,没有去过逍遥阁,但也见过几回他带人去逍遥阁里,至于他是不是这般凶残之人,不得而知。”
那李洛秋因她提及三公子有些不悦,“太冷了。我已经烧完了,准备回去了。”
新月点了点头,“那你慢点。”
她竟找不出别的话要说,只看着她离去。
新月往回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周身冷得很,脚冻得要没知觉了。
快到门口处,见素枝打着灯笼在等着自己。
“姑娘你跑哪里去了?!怎可乱跑?!”
“我去茅厕了。”
那素枝便点了点头,似乎相信了,“天太冷了,快些进屋里暖和些。”
新月觉得她似乎也从外面回来没多久,否则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已经离开很久了。
新月心里存着事,这个素枝出去这么久做什么去了?
但想到素枝是秦少卿的人,多少还是有些信任,故而便也不多问。
她喝了些热水,上了榻很快就睡着了。
睁眼时,天色已经亮了。
她赶紧披衣而起,往门口走去。
“素枝?素枝!”
房间里没有素枝,门缝轻掩着,想来素枝已经出去了。
轻推开门,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风雪,冷风忽地灌进来,新月直觉得浑身一颤,打了个喷嚏。
好冷,好冷。她穿得不厚,冻得瑟缩成一团。
昨晚蹲在雪地里与那李洛秋夜话,许是伤腿受了凉,似乎伤情有些严重了。
她一瘸一拐的走到廊子里,园子、房檐,目光所及处皆是一片白雪皑皑,天空又开始飞舞着雪花。
新月在想,昨日女孩烧的纸灰,估计已经被覆盖了吧。
这时候,一阵有力而杂乱的脚步声而来,好似还有刀剑的打斗声。
新月一阵惶恐,此时她瘸着腿,不知往何处走。
“都动作麻利些!每个院子都要搜,不要放过!”
“是!”
新月看见有一队身着官衙服饰的衙役闯进来,园子里的姑娘都是慌促从睡梦中起来,此时被赶在了一起。
新月甚至看见素枝也在那个队伍里,“素枝!”
“他们做什么的,为什么抓你?!”新月喊着。
“唐姑娘别管我,你赶紧出去,公子会接应你的!”
素枝的话没说完,已经同那些春心院的女眷一起被人赶着离开园子。
新月知道素枝口中的公子就是秦少卿,可眼下情形这么乱,她往那儿寻找秦少卿啊?
可奇怪的是,那些衙役却没有将自己抓起来。
非但不抓,其中一人还过来问,“姑娘还是收拾东西,速速去往前院。”
新月便问,“你是三公子的人,还是旁的人?”
“姑娘什么也不要问,我们得到命令,在抓捕过程中要保护一位脚踝有伤的姑娘。”
原来如此。
新月没什么要收拾的,此时就随着两个衙役往前院走去。
前院里,有更多持兵器的人,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些伤亡的人。
想来前一会儿这里发生了一场打斗。
新月近乎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情形,忽然听见旁边有人喊道,“将军,人到了。”
新月这才抬首,看见那边站着一人,不是别人,正是江陵王的齐统领。
萧誉来了?
新月的心口噗通一跳,目光开始四下搜寻。
这时候,齐铭也看见了新月,便阔步走来。
他鞠躬,抱手道,“末将来迟,让您受苦了。”
他的口气打官腔,且没有任何感情,确实是他冷面统领的作风。
至于他没有称呼她王妃,大约是有别的考虑,毕竟以自己王妃的身份,出现在这里很是不妥。
新月并不在意。
她在意的是萧誉,萧誉有没有来,他定是知道知道了自己在这儿。
“阿珠她还好吧?”新月问。
“她好着呢,一直很惦记着您。”
“那王爷他、他……还好吗?”
新月本是想问王爷来了没,但她迟疑了一下,终究只是问了这么一句。
齐铭略怔了一下,随即道,“您且跟齐铭来吧。”
新月不说话,只心情惴惴的跟在齐铭的身后。
不多时,新月来到大门口附近。
正对门口处,站着一人,挺拔高大,笔直的背影,很是熟悉。
是秦少卿。
周围的人来来回回,调兵遣将的样子。
只见杜禹前去跟他禀明,“后院里被囚禁的女奴已经救了出来,共有十三人活着,其中七人看上起病残已久。”
“将她们都妥善安置了,务必保护好她们这些人证。”他熟悉的话传到自己耳中。
那声音与之前秦少卿的话音不同。
为什么自己觉得那人的声音像是萧誉的声音。
眼下杜禹正向他汇报,他真实的身份不是秦少卿?
杜禹可是萧誉的贴身护卫。
除了萧誉,杜禹没必要向任何人负责吧?
除非,除非那个人就是萧誉?
这时候,那个背影转过身来,新月看得不能再清楚,他戴着一张熟悉银色面具。
墨发用玉簪束起来,散垂下来的墨发垂在肩侧,在风雪中更加衬托得潇洒飘逸。
那双眼睛里的温柔平静,无人可比。
她几乎可以认定他就是萧誉。
是的,自己太傻,为什么那么熟悉都不敢认定呢?
声音可以骗人,但是他的眼神骗不了。
自己怎么就没怀疑过萧誉的腿其实并没残疾?也许当年的故事就只是故事,并不是真的。
这时候,秦少卿走了过来,望着她须臾,缓缓拱手道,“见姑娘安然无恙,少卿就放心了。”
他的声音已经换回了秦少卿的声色。
虽然二人的声色有区别,但说话的口气却并无二致,都是不疾不徐,时而平静得可怕。
新月怔怔看着他,竟觉得鼻子一酸,委屈的眼泪要落下来。
萧誉,你还要继续演戏吗?
新月刚要开口唤他,这时,忽听一句话,“王妃——”
新月回首,见是秦昭走来。
“秦姑姑?”新月惊讶的脱口而出。
秦昭向她行礼,“王爷让老奴前来接您,此刻他正在车上。”
循着秦昭的视线,新月看到外面冰天雪地上,停着一驾车轿。
萧誉在车里?
新月一怔,回头看了眼秦少卿,再次脑海里糊涂了。
这时,车门打开,帘子被人从里面撩开。
漫天风雪飞舞,遮挡不住视线。
那人分明一袭墨色大氅,里头着月白色汉服,那张脸的形容分明就是萧誉。
还有那熟悉的儒雅文弱气质。
新月的整个身体僵住了。
一颗心如同堕入冰窖一般。
她恍然明白是自己误会了,秦少卿从来不是萧誉。
“姑娘,你要回去吗?”
身后响起一句问话。
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身后的秦少卿。
新月终究是回过头来,银色的面具下那双幽深的瞳眸,哪怕再温柔深情,却终究留恋不得,“我有一事拜托秦公子。”
“王妃但说无妨。”
“这春心院里有一个叫李洛秋的姑娘,她现在应该和素枝一样,被抓了起来。她是官宦之女,你帮我多留意着,别让她遭了委屈。”
“好的,我记下了。”
然后彼此相对了一会儿,似乎秦少卿有话要对她说,却改口道,“王妃可还有话吩咐?”。
新月唇角抽动,终于吐出疏冷一句,“多谢秦公子。”
然后转身,一瘸一拐的往那轿辇走去。
每一步都那么的缓慢。
秦少卿看着她步步离去的背影,平静的眼眸里情绪有些复杂。
直到那道背影,被车上的人伸手接上了车,他才收回视线。
回来的路上,车里出奇的安静。
自始至终萧誉都沉着脸不语,没有任何交流,新月隐约猜到自己自作主张惹怒了他。
今日他冷漠得让她感到陌生。
仿佛自己离开的不是三日,而是三个月。
虽然他能亲自来接自己,但新月的心里仍旧没有什么感激,唯一有的,是一些心烦意乱。
是啊,这几日真让她有恍然如梦的感觉。
道路颠簸不平,马车忽然一个晃动,新月的身体顺势****了下,却强撑着自己别倒在萧誉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