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与王府翻不翻脸就在此时。
“这喜宴,岂能因一张面巾伤了和气?”
一句明朗的女声从宴席外传来。众人抬首望去,只见一个女子蒙着白纱而来。
虽看不见女子的面相,但只须看着女子的身段,萧誉的表情就微微一怔,波澜不惊的眼底已经有了考量。
“这丫头,又是何人?”
蒙纱女子见质问自己的人乃一身布衣,年过五十,却颇有中气,口气虽不疾不徐,却让她不得不重视,已经料到此人正是那王世充。
她聘然施了施女子礼,“奴家月初,奉王妃之命,为王爷和诸位大人献舞赔罪。”
月初,即新月。
萧誉捏着的酒樽就分明一紧。
这丫头的声音虽作了故意变声,却仍能听出是她。
隔着轻纱相对时,新月的眸色极快的掠过,忙得低下目光不看萧誉。
萧誉目光似有若无的收了回来,看向旁边的“王妃”,面色不悦的冷声问,“王妃,可是你寻来的丫头?”
那“王妃”慌了一下,目光看向前来的女子。女子虽然蒙面,可穿的却是西王府婢女的衣裳,如此她料到,这女子乃是王府的提前安排,便就此认下。
“妾身确有此安排,便有意安排舞娘为王爷和诸位大人喝酒助兴。”
萧誉原本指望“王妃”说不是,到时他可以命高健直接将新月这丫头拖下去,至于高健定是知道她是王妃,不会对新月如何。
他气的是,这个新月越来越大胆了。
她自以为能帮上什么忙,岂不知是将自己处于险境,反倒打乱了他的计划。
萧誉刚要斥责她下去,那新月已经读出他的打算,抢先一步的来到中厅。
“月初献丑了!”
抬眉间,看向那边同样装扮的阿珠,阿珠领会,开始抚琴。
弹奏的是《丽人行》,并非北梁曲目,不过江陵此地乃梁晋相交,若有些南晋的乐曲并非不可。且江陵王妃又是南朝人,她安排的曲乐有南朝之风最正常不过。
也幸亏是这个由头,毕竟这《丽人行》是阿珠唯一会的一首,夙年公主也苦练此曲,故而阿珠得以习练。
随着舞乐起,大家准备看这月初的舞蹈,却不料那丫头道,“奴家舞得乃是剑舞,请诸位将军大人可否借我一把剑器?”
众人皆是一怔。
这丫头舞得乃是剑舞,只是为何没提前备好剑器?
“只因奴家入场时,因没提前通融,按照规矩,剑器皆被没收。还望诸位大人一借。”
这时王府的护卫皆面面相觑,因无王爷的暗示,他们是不会提供剑器给场上来路不明的丫头。
这时,新月走近了三公子王元帧,“奴家可否借大将军的短剑一用?”
此时这大将军王世充已经伏案假寐中,这腰间的短剑正巧得见。
在场其他护卫的长兵器,并不适宜美人舞剑,而短小精致的短剑更适合,且更安全一些。
不过仍旧有人怒斥,“好大的胆子!一个小小的舞姬,居然敢要将军的短剑?”
王元帧目光掠过新月的面纱,忽然有一丝怔忪,这女子似曾哪里见过,于此他试探着,“姑娘口气不小,可惜此剑乃父亲所藏,本公子无法代父借给姑娘。”
新月微微勾唇,“公子无法,想来有一人可以。”
“谁?”
“国法礼规。”
这话一出,直击众人所想。
三公子眸色幽寒,隐隐有杀意。
“想来公子也该知道,这入王府的客人不得携带任何兵器,奴家连钗簪都不曾携带,将军身为江陵三军之表率,难道不该主动上交这兵器吗?”
这时张昭走出来道,“姑娘所言甚是,难不成三公子还不如一个丫头的见识和自觉?!”
三公子面色沉如水,眼前的丫头到底是谁?!
她绝非普通泛泛之辈。
想到她极可能乃是萧誉派出来的人,此时王元帧微微一笑,看向那亭阁上座的萧誉,口气阴沉,“王爷的这一招果然厉害。”
于是亲手解了父亲的腰间短剑,走了上前。
新月欲要接过它,忽然那王元帧一收手,冷眼道,“月初姑娘若想借用短剑,方该拿下斗笠轻纱,不然就太没诚意了。”
新月略怔,拿下来倒也没什么,只是这乌唇妆恐怕让人不适。
“只怕月初拿下来后,诸位大人会觉得还是戴上的好。”
王元帧嘴角一勾,王妃的面纱拿不下来,一个女奴的斗笠他岂会不敢揭?
“是吗?只是听姑娘的声色,本公子似曾耳闻。”
新月心头蓦地一骇,愣神之际,面上的斗笠轻纱忽地一把被扯了下来。
王元帧揭下了她斗笠轻纱,众人都大惊失色。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装扮之相啊?白面、黑唇、粗短眉,甚至门牙都是染黑的。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真不如戴上面纱啊……”
新月见众人失色的样子,嘴角勾了一抹凉薄的讥讽,不等王元帧反应过来,已经大方的拿了短剑,“多谢少将军赐剑。”
说着拿起了那短剑就回到中厅,舞了起来。
萧誉本是心里为她捏了一把汗,却见她竟然涂抹了一张乌唇妆。
目光看向三公子那边,见他这会儿竟然看得津津有味,已经不见了那会儿面上的怒意。
“扬威将军,看上去倒是很欣赏得来。”
三公子闻听王爷点了他的名字,便拱手道,“此乃蛮夷国东离所欣赏的乌唇妆。这东离人,崇拜白皮肤到极致,却以黑齿黑唇为美,实乃风俗迥异。”
众人纷纷称赞三公子博学之人。
萧誉则笑而不语,这个三公子所言不虚,只是有一点弄错了,此乌唇妆只在歌舞伎里盛行,绝非为贵族崇拜,这东篱士层贵族十分向往中原文化,到如今已经亡国,只是,奇怪的是这个丫头哪里学来的装扮。
不过他不再关心这些,目光却看向了新月的剑舞。
一招一式,起承转合,一套动作竟也行云流水,颇让萧誉吃惊。
他从不知道这丫头的腰肢如此曼妙灵活,旋转起来的舞姿甚为优雅美丽。
萧誉眉头紧缩,沉面如水。
这丫头从前对自己这个夫君说不会剑舞,如今却当着这么多男人的面起舞,实乃让他生气。
尤其这舞蹈还赢得众官员的喝彩时,萧誉的脸阴得要下雨了。
那三公子王元帧更是整个喜宴里第一回由衷的在笑,频频向新月举杯示好。
看上去,新月成功吸引了三公子的注意力。
想到此,萧誉捏着的酒盅在用力,看得旁边的杜禹跟着担忧,王爷不会一生气捏碎了酒杯吧。
倏地,王爷一扬脖子,酒杯饮尽。
新月自是也看到了萧誉的反应,这心里多少有些担心萧誉会误会。然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已经拿到了王世充的短剑。
等舞蹈转至另一边时,见王元帧特意往自己方向看来,担心他认出自己的真实身份,新月这心中一慌,紧跟着动作出乱。
好在不过是个小的瑕疵,她很快的纠正过来,这套剑舞她以前在晋宫习得很熟练了。
未曾想,那王元帧也看出了这一点,此时在那轻声鼓掌,合着她的拍子,含笑看向新月这边来。
这个三公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总觉得王元帧的那双眼睛已经看出她的真实身份一般。
新月不急不慢的避开王元帧的眼神,目光挪向萧誉,果不其然,此时萧誉眼眸里的寒意,犹如结了冰霜一般。
新月心道:完了完了,这个萧誉有时候也真是个醋坛子,说不定会怪责自己抛头露面什么的。算了,不管他了,等结束后再和他这木头解释吧。
正想着,忽然凌空传来一声呐喊:“受死吧!”
新月抬首,见凌空从屋脊上“噌噌”地跃下来一人,披头散发,浑身散发着阴鹜之气。
他手中持剑劈来。
新月惊得连连后退,忽地手臂被人拽了过去,回头一看竟是那杜禹。
那柄剑并非奔着自己而来,而是横在了正在假寐的王世充脖子上。
王世充真乃大将也,居然泰山崩于前,他自岿然不动,继续假寐。
众人皆是一惊,不知所措。
“保护王爷!”
齐铭一声令下,已经有士兵持兵器进来,保护在王爷身边,与席的客人皆不能离席,被里外的士卒包围了起来。
“刑七?!”
旁人不得知,但是三公子却是认得。
此刺客乃是连环十三邬的刑七。
三公子讶异,不是说他已经死了吗?
之前将军府压根不相信萧誉所言是人跑了,而是以为这刑七已经自裁了。当然他们一面还派人四处寻找他的下落,一旦找到,必会痛下杀手,因为他们知道刑七已经暴露了。
“三公子?哈哈……”刑七大笑,俨如癫狂,“诸位别怕。”
他目光看向诸位官员,“冤有头债有主,寻不到你们头上。”
“刑七,你疯了吗?!放开大将军!”
“我刑七非但没疯,还清明的很。我为王大将军潜入江陵王府偷取证据,不料功败垂成,负伤而逃,没想到,将军府却派暗中人追杀我刑七,试图杀人灭口!”
众官员皆是一惊,纷纷议论纷纷,两边聚拢了很多王府的护卫军,却都不敢轻易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