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宫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新月站在宫道上四下张望:今日不会探望的人很多吧,寿宴之后,她的人群恐惧症好似严重了。
旁边的萧誉将她的神色收入眼底,忽然开口道,“一会儿入宫,王妃切记要变通一些。”
虽是好意提醒,只是那态度却让新月觉得是居高临下。
新月奇怪的睁大了眼睛,“额,王爷所言的变通是指什么?”
萧誉的目光并不看她,只面无表情道:“收敛着性情,不与旁人生口舌,王妃做得到吗?”
新月一怔,这分明是说她新月性情不好,容易与人吵架。
“做不到!”
新月生了气,也不再等他,先行一步。
长寿殿前,医女鱼贯而入,个个面色谨慎。
隔着还有一段距离,新月透过帘子隐约看到病榻上的太后,有下人端茶递水,时不时传出太后无力的咳嗽。
她心下一惊:莫非太后真的不行了?
她不由地退了回来,门口却已经来了不少探望的嫔妃。
“江陵王来了。”
不知谁说了一句,探望的人群让开了道。
萧誉转着轮车就来了,他面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温和,“母后养病,还请诸位后妃娘娘外面稍作休息。”
话说得温和,却也是在撵人。
这些嫔妃虽然是皇帝的嫔妃,却也不敢在太后面前对江陵王不满。
毕竟江陵王乃是太后养大的,太后常挂念远在江陵的皇子,如今人家名正言顺近前尽孝。
新月见众嫔妃纷纷离去,便也随大流走吧。
手臂上一紧,被萧誉攥住,“稍侯,你同我进去看看母后。”
新月知道纵然吵架,可外人面前总也要过得去,便听话的留下。
果不其然,一会儿太后身边的纪公公就出来了。
“太后传王爷和王妃进去。”
“多谢纪公公。”
萧誉温和的一句,然后又看了眼王妃,夫妇二人就这么进去了。
纱帐被人撩开,太后此时勉强让婢女扶起,半依在背榻上,面色灰黄,与平素梳妆的样子相比衰老了许多。
“誉儿啊,你过来。”
江陵王就转着轮椅,往跟前过去,“母后——”
太后试图去伸手抚摸儿子脸,声音有哽咽,“儿啊,母后一直期盼着你站起来的那一天,可眼下哀家只怕看不到……”
萧誉心头一动,忙得握住了太后的手,“母后多虑了,母后会长命百岁,不会有事的!”
看到了一幕,新月竟不由地红了眼。
一个苍老病重的老妇人,最后的愿望竟是期待她患病的儿子站起来,这样的悲伤感染了她。
“母后这么大岁数了,也享了数年的清福,寿数天定,母后看的开,只是想到你们兄弟,哀家这心里……咳咳……”
说着太后已经咳嗽起来,萧誉很是紧张,唤了医女前来。
“儿臣不孝,让母后担忧了这么多年。儿臣恨不能亲身跪奉在母后身前,只求母后好生将养身体,不要过于忧虑。”
萧誉抬眸,瞥见自己王妃红了眼,新月却误以为自己哪里做的不妥,慌忙跟着跪在跟前,于此萧誉的脸微沉,面上却不能发作。
便道,“你去为母后端了润喉茶来。”
新月忙得又一骨碌爬起来,去端茶去。
新月出去了,打听了一会儿才有人告诉如何泡制这润喉茶。
等她端着一盏茶走进来时,病榻前那母子正在那絮絮说话。
一旁的纪公公说,“太医说太后的病,心病还得心药医。”
萧誉心下清明,便问,“母后有何心事?莫不是七哥?”
闻言,那太后叹了口气,“你是知道的,你七哥此次闯下祸事,却并非有意。如今皇帝不顾手足之情,将他入狱。”
新月到此时方才明白,太后是因秦王入狱生病的。
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只是她为何不开始就提及。
“此事儿臣已经有所闻,皇兄不容任何人为他讲情。”
那太后就流了眼泪,“是啊,哀家不如早点两眼一闭,也不眼见他们兄弟相残!”
“母后且莫伤心,等皇兄气消了,我想他会顾念母后的情分的。”
说到这儿,那太后忽地捶床,“他眼里何时有我这个母后?!”
萧誉早就料到是此事,太后和皇帝不和多年,不过是维持面上的母慈帝孝罢了。
终于,他干脆的问,“母后,您想让儿臣怎么办?”
“阿誉,母后听闻当时是你杀了那畜生,你皇兄对你嘉奖你统统不要,不如你向皇帝求一个情,让你七哥在那大牢里少受些罪。”
新月的心蓦地一慌。
原来皇帝曾要嘉奖萧誉,他却不要,而那会儿还病中垂危的老妇人,这一刻却头脑清晰言辞恳切,只为了让萧誉为她另一个儿子求情。
新月暗骂自己真笨,没看出太后之前的难过,皆是为了自己的另一个儿子,那个目中无人的秦王萧烨。
这老太婆偏心也真是厉害。
新月不禁站在自己夫君的这边。
既然太后都不能让皇帝改变主意,且萧誉也说了皇帝不容任何人讲情,太后却哭哭啼啼的让萧誉去冒险。
“算母后求你了——”说着太后又咳嗽起来。
新月忙得记起手里的润喉茶,连忙走上前,又跪在了萧誉跟前,擎着茶盏。
萧誉看了她一眼,接过了茶,“给母后抚抚背。”
新月只得硬着头皮,前去为太后抚背。
只听那榻前的萧誉继续道,“母后千万别说这话,儿臣岂能让母后心忧?如此一会儿儿臣就去皇兄那儿说说,只不过此事有些棘手,或许等七哥出来也得等上几日。”
那太后这才回过神来,面上满意的笑了,萧誉趁机递过来茶,“母后润润嗓子吧。”
太后接了茶,慈祥道,“阿誉啊,母后就知道你最孝顺。你七哥性急,鲁莽,最是让哀家操心。算起来,你虽不是我亲生,却比他那亲生的好多了。”
“母后说这些见外了,儿臣不是您亲生,却是您亲手养大的,这些萧誉念念不忘,自当报答母后的养育之情。”
太后呷了口茶,又看向新月,“真真是个温顺的好孩子。今个母后见了你们,这心里一高兴,觉得病情也大好了。”
此时新月已经看出太后并没有什么重病,于是也说些讨喜的话,便道,“那以后臣媳就常来看看母后。”
却见萧誉的目光若有深意的看了自己一眼,新月心道:看什么看,我又没替你丢脸。
“夫孝妻贤,阿誉娶了个好媳妇啊,母后很为你们欣慰。”
新月明知不过是客套,可是第一回被长辈这么夸赞,新月竟也觉得喜滋滋的。
这时,萧誉道,“那我们先不打扰母后休养了,儿臣这就去乾元殿。”
太后却拉着新月的手道,“这么久,哀家都未曾与你好好说些话,身边的丫头都没你有灵气,母后看着就喜欢。萧誉,就让你的王妃留下,陪母后说说话,给我读读经文也好。”
新月心头一怔,她可不想留在这儿。
目光紧张得看向萧誉,希望他能理解自己的心情,帮自己脱身。
“母后不用与儿臣商量,适才新月还说想常来陪母后,如今岂不正好,让她陪母后便是。”
新月投向萧誉一抹幽怨的目光。
本公主那会儿只是为你客气一下,其实我不想留,其实我想走啊。
萧誉从长寿殿出来后,一直沉面不语。
齐铭和小杜赶忙跟了过来。
齐铭近前,担忧的低问,“王爷真的要去为秦王求情?”
萧誉低叹了一口气,回首看了一眼那边的长寿殿,“不然能如何?太后连王妃都留下了。”
若他不去做,只怕新月要一直被留在那儿。
萧誉在乾元殿见到了皇帝萧衍。
“朕知你从母后那里过来,所以你这情就不必开口了。”
萧誉还没开讲,就已经被皇帝堵了回来。
“臣弟并非为秦王讲情,说实话,臣弟也觉得皇兄没有做错。”
萧衍这才撂了折子,看向萧誉,“你倒说说看。”
“七哥虽是无心,然疏忽之责不可免,况且酿成灾祸,皇兄身为一国之君,自是不能偏袒,如此严惩不待,群臣也是一片称赞。”
好听的话皇帝听得多,故而萧衍冷哼一声,“说你要说的。”
萧誉心中一紧,面上却依旧不慌不忙,“适才臣弟去看望了母后,她病得不轻。”
“只怕是装得吧。你该明白,母后对老七向来偏护,以至于这么些年来萧烨嚣张跋扈,朕念及兄弟情,多次出言维护,可满朝文武那儿已经诸多不满。”
萧誉心下清明,皇兄萧衍才是高明啊。
所谓诸多不满的满朝文武,只怕只是那皇后的外戚势力。
这也正是太后与亲儿子皇帝的症结所在。
先帝一开始并不看好萧衍,萧衍娶了李太尉之女,此女善妒,萧衍多年只有一子,虽有嫔妃却并无其他子嗣,先帝临终前叫过去萧铉,扶着孙子的头叹息。
萧誉看得出,父皇是对性懦的孙子感到担忧,事实上,萧铉一直怕他强势的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