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为人确实好,不过公子对一个姑娘如此上心,素枝倒是第一回见。”
新月低头不语,自是知道素枝口中的姑娘是自己。
但这并未让她感到开心,她的内心是矛盾的。
秦少卿对她越发得好,反而让新月心理背负得越重,他的好,越发成为她的不能承受之重。
她是江陵王妃,如今却对一个屡次出手救自己的人产生微妙的好感,这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新月甚至下定决心,此次之后,就不要再见秦少卿了,免得扰乱心境。
“阿嚏——”,新月连着打了几个喷嚏,素枝早已端来熬好的姜汤给她服下,“姑娘只管躺下歇着就好,素枝就守在房里。”
话说新月因受了风寒又受了惊吓,此时躺在被中一直觉得身体冰冷,没有暖和过来。
“好冷……”新月半睡半醒时嘴里嘀咕着,此时已经傍晚黑天,素枝便道,“既是冷,不如起来吃些晚饭暖和一些。”
新月强撑着身体用了些饭菜,直觉得还是发冷,身体倦重,猜到自己可能伤风发烧了,又见素枝这会儿有些心神不宁的在门口徘徊,新月不想自己再给人家素枝添麻烦,故而也不曾告诉她,只自己多喝了些热汤,又见那送来的茶壶旁竟然有一壶酒,便喝了些酒驱寒。
素枝进来闻到一股薄酒味道,“姑娘原来也喝酒。”
新月问,“莫不是我喝不得?”
素枝摇首,“哪里说得话,只是因姑娘服药忌酒,故而不曾端上来,这酒本是别处姐妹剩下的,我顺道收回来。姑娘若喝酒,可以要些更好的来喝。”
素枝絮絮说了大些,侧首却见新月已经倚在了榻上闭眼睡了。
素枝以为她是累了困了,也没多在意,只端了残羹剩盘走了出去,临走时还特意将门关了关。
新月喝了酒后,脑海里就有些漂浮迷惑,其实并未熟睡,只是觉得浑身倦怠,迷糊间好像自己身处在一片白骨皑皑的城池。
抬首一看,竟然是自己的国家京都,城池上绑着的竟是自己的父皇、自己的皇兄。
“月儿,救救父皇!”
不,不是的,她即便睡梦中,也清醒着记着父皇已经驾崩。
转念场景一晃,看到了鲜血淋淋的战场,弓箭刀戟插在倒地的将士身上,四周一片战斗后的残象。
她瘸着腿,迈过一个个或死或伤的身体,似乎在寻找什么。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
直到看到狼烟之后的城池上,一人坐在轮车上,目光温柔而平静的看着自己,她的心砰然跳动。
原来内心深处,她要寻找的是他。
“萧誉——”
她大喊着,奔向他。
然而他没有回应。
新月的目光投在了他的白衣上。
鲜血染红了他的白衣,他的当心中了一箭,双腿血肉模糊——
新月噩梦中猝然坐了起来,背后一身凉汗,喘着粗气,惊恐地看向黑漆漆的四周。
此刻自己正坐在帐子里。
原来,是自己做了一个噩梦,可是好好的为何做了这样一个可怕的梦。
此时已经是下夜时分。
她不知素枝是否还醒着,故而也不准备去唤人,房间里冷得刺骨,她赶紧缩回了被褥里,只留了脸在外面。
她闭着眼,再也睡不着,心下算了算,腊八已经到了,小年就不远了。
也不知萧誉在王府里做什么。
他会为她新月担心吗,还是会因她私自离开王府而生气?
有杜禹在,阿珠一定没什么事的,可自己呢?为何到现在,也没王府别的人前来?
难道他们并不在乎她这个王妃吗?
新月脑子想了很多,唯有那个秦少卿,她刻意的不去想。哪怕他对自己再好,这辈子也不该觊觎不是吗?
新月乱糟糟想了很多,辗转反侧一番后,她终于起身穿了衣服,披了一件黑色的披风。
她想起夜上茅厕。
外面黑乎乎的,特别冷,她有些不敢出去,便准备去喊素枝。
然而素枝并没在房间里,新月想,莫非她也起夜如厕?
新月拿起房间里唯一的一个灯笼,壮大了胆子走出去。
外面雪已经差不多停了,小冷风嗖嗖的,一个人也没有。
新月心里一直提着一口气,不敢多去想。
不凑巧的是,一个不小心灯笼熄灭了。
真是倒霉。
此时她镇定了下,这才发现夜晚其实没有特别黑,因为四处都是白茫茫的积雪,这打灯笼反而只看见眼前的路。
上完厕所回来时,新月的胆子竟变得大了。
走着走着,似乎听见隐约的哭声,在寒风中传来格外听着凄厉,让人毛骨悚然。
她忽然闻到风里飘来些纸张燃烧的味道。
目光搜索了一圈,终于看见那边的假山后面的林间有什么光亮。
哭啼声从那边传来。
新月也不知为什么,胆子忽然大了,她好奇的往那儿走去。
越来越近,终于看清是一个丫头烧纸钱哭。
她走路的声音很轻,直到近前,那丫头都没发现她。
“姑娘为何在哭?”
新月好心的问她。
那丫头登时惊了一跳,瘫软在地,回首看着新月的样子,越发哆哆嗦嗦。
新月此时披散着头发,外面罩着一件黑罩衣,正一脸疑惑。
那丫头忙得跪地磕头,“夜婆婆饶命,饶命!”
“什么叶婆婆,树婆婆的,本姑娘像是个婆婆吗?”
那姑娘恍然回过神来,待确定新月不是什么神灵时,才略放了心。
“大晚上的你怎么在这儿哭啊?”
那姑娘一听,见新月看见了自己烧的一些纸灰,忙得跪地磕头道,“姐姐心善救我!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新月不解:“我如何救你?你有难处?”
新月恍然记起宫里头的规矩,在宫中烧纸祭祀乃是大忌,莫非这园子里也如此?
“哦,你是说在这园子里烧纸钱对吧?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但凡人都是有难处的,看你哭得这么伤心大约是自己的亲人吧。”
于是,二人就絮絮攀谈了起来。
那姑娘对新月仍不大信任,“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新月摸了摸头,笑道,“额,你没见过我正常,因为我是新近才入院的,你叫什么名字啊。”
那姑娘见新月面上挂着笑,摇了摇头道,“姑娘到底是初来乍到啊,似乎对这春心院表面的平静感到不错是吗?”
新月自然不能透露自己的身份,只道,“我刚来,没什么沉重的活计,伙食也不错。”
“看来姑娘有所不知啊,这里从前可没这么安静,以前都是灯火通明,夜夜很晚。你既然来了几日,当该知道这里不过是出卖皮肉的魔窟,但凡来这里的姑娘,没有一个好下场的。”
新月联想起那井里的白骨,又想起被关在那黑屋子里的女子,“他们打你们吗?”
“他们不只会打人,简直是吃人!两年前我的妹妹被送进逍遥馆里再也没出来,最后我去问馆阁里的人,他们一脚踹了我出来,后来我几经打听才知道那晚我妹妹死在里头,最后被人抬了尸体扔了。”
“怎么会这样?!”新月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逍遥馆就是个魔窟,但凡进那里寻乐的男人都是变着花样的折磨人,他们不拿那里的姑娘当人,我的妹妹就是被他们凌辱折磨死的。但凡被送入逍遥馆里的人都是姿貌甚美的姑娘,妹妹长着一双黑葡萄的眼睛,一双酒窝笑起来真甜,想想当初我的脸小心烫伤了,我还难过的落泪,如今想来是老天照拂我,倒是害得我那年幼可爱的妹妹——”
说到这儿,那姑娘又啜泣了起来,“今天是妹妹去世两周年的忌日,可我都没处祭拜她的尸骨,只愿上苍有灵,保佑妹妹的魂魄还在园子里。照儿,是姐姐没照顾好你,姐姐曾答应你,带你回家,回家……”
说到这儿,这个姑娘哭的稀里哗啦。
新月最受不住这种生死离别的伤情,却又不知道如何安慰眼前的这位姐姐。
只低着头,拿起几张纸钱默默烧给那名从未谋面的照儿姑娘。
原来这春心院里的故事如此悲惨。
新月想起在天香楼见到的王元坤及那群物以类聚的纨绔子弟,估计他们也会来这里寻欢作乐,无恶不作,如此视人命如草芥,简直该挨千刀下油锅!她下决心回去后一定要告诉萧誉。
“别哭了,我们一定会为照儿报仇的。”
那个姐姐哭了会儿,抬袖擦了擦泪,摇首道,“谈何容易?这辈子只怕都出不了这春心院。”
“你来这园子里几年了?”
“三年了。刚过来时,妹妹才不过十三岁。”
提及妹妹,她就又开始落泪,新月心里也跟着难过,原来那个昭儿死时才不过十四岁。姊妹俩背井离乡。
“听口音,姐姐好像不是江陵人。”
“这里的姑娘多是外地人,听你的口音也不是本地人。”
“我叫小七,是晋人,家中遭遇变故,才辗转来了江陵。”
那姑娘听闻叹息一声,“都是天涯沦落人啊,各有各的不幸,今日你帮我,他日有难处尽管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