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心头莫名的一暖。
是谁晓得她心底最爱的梅花?
又是谁还别出心裁,为她系上这一树的绢花。
这个冬天,她一直在等待北国的梅花开,阿珠告诉她,北地太冷,这里的梅大约只能等到开春回暖才开。
新月伸手摘下一朵梅花的绢花,回首看向那尚离自己一块距离的萧誉,朝他投去一抹感动的笑意。
萧誉自是看见了她的这一幕。
她那般聪慧,自是明白他的心思。
很久以后,萧誉总不能忘记那一个画面。
梅林树下,美人回首,拈花微笑。
那一刹那,胜过世上的千言万语,他清晰的听见自己心扉打开,愉悦在心头流淌。
这个世上又有什么,比自己心爱的美人笑容更美?
漫天的雪花纷纷扬扬洒了下来,倚梅的粉衣女孩歪着脑袋,笑望过来。
车轮转动,萧誉缓慢的来到新月跟前。
丫头眼眸里带着调皮的笑意,“多谢王爷的美意。”
萧誉凝眸相视,但见丫头的眼眸里有些潮湿,似乎哭过,心中不免惆怅。
这就是他的王妃,任性倔强时,会让人应付不来,没心没肺时,气到不想理睬,有什么心事却要隐匿在心,又转瞬间就能让他感动喜欢。
“月儿喜欢就好。”
新月蓦地一怔,他叫自己——月儿?
内心深处却坦然接受了他这般称呼自己。
手臂忽然被攥住了,“这么冷,回望梅亭吧。”
“新月还没看够呢,王爷若怕冷就歇着吧。”
新月没说着又背着手,走在梅林的雪地上。
萧誉淡淡一笑,仍旧是随在她身后。
“王爷,这是什么地方,为何有这么一片梅林?”
“此地叫荆术山,山虽不高,却因山形缘故,地温没那般冷,故而此地的梅花会开得早些,不用等到迎春。”
“原来如此,王爷这绢花还有么?”
萧誉皱了皱眉头,看向新月有些疑惑。
新月笑着走过来,明亮的眼眸闪着兴致,“新月想将那些尚未开放的枝头也系上,这样它们就不会觉得落寞,又可以与旁的枝条争奇斗艳。”
萧誉抬首看了看天,“这雪越下越大,不冷吗?”
新月冲他一笑,“岂不闻下雪不冷化雪冷?新月一点也不冷。”
萧誉笑意点头,这正合他意。
侧首看去,已有人将绢花拿来。
萧誉将绢花整理好,新月负责系高枝的花,萧誉则系了矮枝的花。
不远处的望梅亭中,早有一头发花白的老者与一年轻公子在那下棋饮酒,一面打量着远处梅林发生的事情。
“苏子墨,你虽自称最会讨女人喜欢,如今可是知道甘拜下风怎么写了?”
端木崖记起他刚回来时,萧誉急急找自己要药丸,因他心疾的药丸早已用完,然后又问及护心草的事,闻听护心草拿到,某王立时就离开了,原来是急着回西王府见王妃。
如此藏不住心思,他端木崖也为之担心,啧啧,女人可是个大麻烦。
苏子墨听闻夸王爷,也摇首一笑,“端木崖你这么比较可没什么意思,弱水三千,那萧誉死心眼只取一瓢饮,而本公子的志向乃是尝遍这三千。”
“你不吹牛会皮痒吗?别拿你那些莺莺燕燕与人家公主比!”
苏子墨冷笑一声,“公主又如何?在我眼里,不过是一个干瘦巴巴的小女孩而已,哪里比得上妖娆美人,也就是萧誉这样的,没见过漂亮女人。”
啐!
端木崖恨不得想啐他一脸。
他斜眼瞄了下苏子墨,“说话前先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脸还有吗?害不害臊?”
这苏子墨看似风流倜傥,实则也曾为一段情所困,虽眠花卧柳,醉酒当歌,却内心深处一直忘不了那姑娘,一直未娶。
苏子墨有些不高兴了,“我们不是约好跟过来,劝王爷不可纵情、保重身体的吗?怎么对准了我苏子墨?”
“我是看不惯你贬低王妃,这纯粹是嫉妒了吧?人家是公主又如何,你不能为了一次绊倒,就说天下的门槛都是坏的。
苏子墨你这人多自相矛盾啊,既然对权贵和皇家厌恶不肯同流合污,却又与萧誉相交。既然做了人家的朋友,就要对得起朋友二字。“
“你说的对,我苏子墨就是个矛盾的人。可你端木崖呢,算不算欺师叛祖?”
端木崖喝了口酒,“屁!老儿早就想与神医谷分道扬镳,是他们哭着喊着不肯让我走,还不是我端木崖走了,神医谷的牌子就砸了一半。”
这个端木崖素来吹嘘一些,老不正经,苏子墨闻听,拍了手掌玩笑道,“干脆让萧誉出面,这神医谷就是你的了。”
“我端木崖虽然老了些,可老儿比你年轻人明白一点,那就是江陵王虽是我的病人,更是我的主子,夏鸿修他看人不会错的。”
又是那个夏鸿修。
苏子墨乘着酒意,呵呵笑起来。
他站了起来,扯过那边的酒坛子,猛地灌了一口,他仰首,指着天,笑中带着嘲,“这天下,能做我苏子墨的主子的,大约就是这头顶上的天,和脚下白茫茫的大地。”
说罢,嘡啷一下扔了酒坛,踉踉跄跄的下了山。
端木崖看着苏子墨的背影,摇首自语道,“希望他最终不要成为主人的对手。”
荆术山上有个药庐是端木崖的,山下有个山庄,叫梅林苑。
苑外,便是那片梅林。
萧誉听闻西府里的新月一直盼着王府梅枝可开,但是萧誉知道那梅是今年才移栽的,故而头年开放的可能性很小。
于是他便想起了荆术山的梅林苑。
萧誉去过两回,因天寒那梅林迟迟未动,于是他想了一个法子,想给梅枝绑了绢布的梅花,等到下雪的时候远看也如同真的一般,他想给新月一个惊喜。绑了几棵后,萧誉忽觉得一个人绑没什么意思,不如有机会邀了新月一起。
不几日下人来报,“说来真奇,王爷绑了花后,这久而没动静的梅枝也冒出了骨朵。”萧誉听闻又亲自去了一回荆术山坡,见树干上个别枝条开始冒红,欣喜不已。
雪,无声的飘飞,万籁俱寂,大地白茫茫一片,唯有那一抹粉红的身影,兴致冲冲的在飘雪中忙碌。
新月专心致志的绑了不少绢花,迎着风雪,脸蛋都冻得发红,却全然不觉得冷,时不时还回头问萧誉绑得位置如何。
萧誉的心思早已不在赏花绑花上面,目光一直随着那抹身影。
“你看,这雪花落在树干上的绢花上,是不是和真的梅花一模一样?”
丫头偏着脑袋,笑着问他。
萧誉却一时看痴了。
新月见他发呆没反应,伸手从树梢上抓了一撮雪,扔了过去。
萧誉冷不丁地被雪装了一领子。
话说这么多年,他向来以温雅示人,从未有人敢与他这般嬉闹,更因他的病体,他错过了本该轻松快乐的年纪。
这一撮雪,让他打了一个激灵。
那丫头站在梅枝下,却笑盈盈道,“新月前日读过一句诗,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和不似都奇绝,是不是与眼前甚为妥帖?”
萧誉转了轮椅而来,颔首笑道,“虽是应景,却不抒情。不如添上两句,美人倚梅,梅下载梅,美人梅花相映红。”
新月的脸微红,知道萧誉拿自己打趣,便笑道,“既是要添,那都别落下了。”她想了一下,“雪日赏梅,先生发愁,是赏梅来,还是赏雪?”说完又笑了起来,得意的看向萧誉。
臭丫头这是在揶揄他适才在那儿发呆。
萧誉挑眉一笑,“赏梅赏雪,焉如赏美人啊?”
语态里带些邪肆,新月的脸一红,这美人分明是自己,赤裸裸的被调戏。
萧誉又寻思起适才新月的话,纳闷道:“为什么是先生发愁,而不是公子?”
新月灵机一动,“因为先生是尊称年纪大了的学识之人。王爷腹有诗书气自华,自是甚合。”
重点是年纪大了。
说完,某王妃已经幸灾乐祸的笑起来,仿佛恶作剧转了便宜一般开心。
萧誉苦笑不语。
只见丫头双颊冻得绯红,笑脸灿烂,顺着她的头顶向上看,白雪皑皑的枝头,一朵嫣红的梅正在积雪映衬下傲寒绽放。
远山白茫茫,雪花飘飞,在这里,换他片刻的纯净,没有阴谋和筹算,只有他与她。
那一双沉静的深眸里倒映着万籁俱寂的落寞。
他伸手,握住了新月的手,不出所料冰凉的很,温柔的语气响起,“傻丫头,回去暖一暖吧。”
新月吸了吸冻红的鼻子,又看一树的姹紫嫣红在白雪中越发好看,这才满意的点头,“好啊!”
萧誉说的暖一暖的地方,就是临近的梅林苑。
早有婢女前来为王妃换下湿了的鞋子和衣裳,一番更换后,婢女带了新月去了一处琉璃暖阁。
甫一进去,就瞧见了某王早已盘坐在暖榻上,一身月白锦袍,面前一几,几上一黑白子棋盘,似乎在等着自己。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暖炉。煮着暖茶,旁边还煨着一壶酒,墙角几匆绿意盎然的修竹,平添了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