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萧誉派了李易达和宋毅接管西陵军,结果昨天夜里却只有李易达前来接洽,一番交谈才了解当日暴乱的情形,果然如萧誉预料得那样,事情比信函中所叙述的要严重。
江陵军主帅李勋在混乱中遇刺负伤,太子殿下也因此动怒,昨夜就下令将宋毅押入大牢候审。
这宋毅若被拿下,只怕江陵军再次就落入了李勋手中,也就是皇后外戚李太尉手中,那么萧誉此番灭王世充一族的意义就消减了大半,等于是灭了老虎引来狼。
齐铭当即便敦请王爷就此回王府,不曾想,王爷看着夜空里的漫天星斗沉思须臾,忽然道,“不,回山庄。”说罢吁的一声,江陵王调转了马头,策马而奔。
五更天而回,因新月睡得不实,听到了动静,还以为萧誉有事要走,孰不知是萧誉出去了一夜才回来。这便是那会儿的事情。
萧誉为何要在如此严峻的情况下折回山庄,而不是回到江陵府,部署可能发生的紧急情况呢?
仅仅是因为惦念着山庄里的王妃吗?
话说太子萧铉这边,吃了早饭后,正在书房谈论要事。
这军中出现了械斗火拼的混乱,如此大事可不能含糊,回去他还要向父皇回禀交代呢。
“到底什么原因,审清楚了吗?”太子问身边审讯的人。
“回殿下,这宋毅果然是个硬骨头,打了个半死,仍旧咬死了是王氏余党从中作梗,阴谋离间江陵军,说刺杀主帅的极可能是这些人,否认自己策划。”
这王氏余党说的就是先前跟着王世充的那帮势力,哪怕王世充将军府已倒,但是根基毕竟在此十年,比这江陵王还久,军中总还有些人与王氏盘根错节。
萧铉见没什么收获,叹了口气,将那手中的折子摔了一边,“若无实证,这宋毅便只有放了,只是倒让江陵的那帮官员见了笑话。”
这时候有个跟随太子而来的小官,素来说不上话,但为人行事低调,谨慎多虑,他走出来道,“殿下,宋毅放不得啊。此人有勇有谋,但狡诈投机。当初王世充本想用他,却苦于驾驭不住他,故而才打压他,由此结了仇恨,宋毅才暗中投了江陵王,王世充的一些把柄也自然落到了江陵王手中。”
“可以这么说,若无宋毅,江陵王只怕扳不倒偌大的将军府,至少不会这么快。”
萧铉虽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但听闻这小官的一席话不由地吃了一惊。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官员,他甚至还记不起来这官员的名字。
“你是谁,竟敢如此论断?”
“微臣姜卫,黄门侍郎卫。”
一个小小的黄门侍郎卫,难怪让大梁太子记不住,就是这次南下途中,萧铉也不曾记得姜卫有什么表现,想来十分不起眼。
萧铉南下监审,是得了父皇母后训诫,甚至还有外祖父的暗示,自然会倚重方同和等太尉派系的官员。
这个姜卫自是知道,故而一直也没有出头露面,直到吏部侍郎方同和急于救王元帧出了大错,被太子贬了官职押入牢狱,太子身边没什么可仰仗的能臣了,这个姜卫就自告奋勇的出来了。
萧铉打量了姜卫一番,冷哼一句,“宋毅一个副将而已,能有多厉害,你倒给本太子说说看。”
“殿下,这江陵军中早就不是铁板一块,以前因将军府王世充在位,众人忌惮只得作表面上服从,现如今王世充死了,他底下将军分若干派,最大一派便是宋毅,因查办王世充一案中立功,取得了江陵王的信任,并让他暂代江陵军主帅,剩下的本是虾兵蟹将,宋毅一直想着收拢麾下,然这时朝廷委派了李勋大将军接管江陵帅位,使得剩下的人看到了机会,希望在李将军和宋毅之间分得利益。”
“此次军中内乱,表面上是偶然的宴饮引起,实则是矛盾的积累和爆发。虽则江陵两派会互有竞争,然一旦李将军有意削他们的权,他们反而会团结一致,矛头对向李勋将军,而事发之后,他们又会相互推诿,正如那牢中的宋毅将此事推给另一方。”
萧铉连连点头,“如此你认为,此事是宋毅的阴谋,还是他们的共谋?”
“下官怎么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事双方供认了什么。其实宋毅并没有供认是另一派所为,而是用了一个极可能,这就是他的狡猾处。若我们被他的话所引,认定乃是王氏余党所为,便被宋毅带偏了。下官以为,此时应将宋毅意图栽赃他们的消息,透漏给王氏党羽,这样他们出现分裂,便会与我们合作。
到最后,无论这场暴乱是否是宋毅的阴谋,只要三方中的两方,一口咬定是宋毅设计谋夺主帅之位,料想宋毅不死也难保全副帅的位置了。“
此计甚毒,周全。
萧铉不由地多看了姜卫两眼,一个小小的黄门侍郎卫竟有如此计谋,他不是钦佩,而是觉得有些可怕,就像外公的门生——方同和,带给自己的感觉一样。
可那姜卫说的确实有道理。
萧铉清楚父皇要江陵军牢牢掌握在手里的心思,当然父皇也不愿军权落在外戚李太尉的手中。这李勋就是外公的远侄,故而让李勋统领江陵大军实乃是权宜之策,并非最好的法子。
萧铉担心这么早除掉宋毅,是不是打压了皇叔,反倒让李勋得逞?他希望为父皇解决这后顾之忧,而不是单独一方打破这种力量的平衡。
这些考量,皆是母后为身为太子的他分析过,临行前还嘱咐了他,不要只顾着公正严明,要多琢磨父皇的心思。
萧铉此时脑子有些乱,毕竟还是年少,坦白来说,他生平最讨厌这些个尔虞我诈的权谋。
萧铉几乎可以断定,是李勋急于剪除异己,所以才招至祸事,是啊,他就是太心急了。此番若自己也心急为李勋扫除宋毅这个障碍,势必得罪了皇叔,是利还是弊多些?
“这宋毅好歹在王世充一案中立下过大功,本该上报嘉奖,他又是皇叔推荐的人才,本太子不能随随便便安插个罪名给他,除非有铁证。”
显然这个姜卫是没有铁证的,他打算制造铁证,罗织罪名。
“殿下!您可不能过于仁慈,这宋毅即便没有确凿证据,但他野心昭然,此次若放了他,只怕假以时日,他就是那曹孟德!”
“放肆!”这番话惹怒了太子身边的礼官,“一个小小的黄门侍郎卫,居然大言不惭来教训起来太子殿下?!什么曹孟德?莫非你以为当今的皇帝是汉献帝,还是将那江陵王比作无用的废帝?!”
此番话可是了不得的大帽子。
姜卫蓦地大惊,伏地跪道,“微臣绝非此意啊!臣句句是为了太子殿下,为了朝廷着想!若臣不小心有了冒犯,还请殿下恕臣的无心之过!”
“说什么无心之过?分明是有心!别自以为殿下年少,你就想裹挟殿下影响他的决断!”旁人容不得一个小官如此露脸。
“臣万死不敢,臣冤枉啊!”姜卫战战兢兢。
萧铉见他们掐起来,这才发话,“行了行了,别喊冤了,本殿下何时定你的罪了?你谏言、出谋划策乃是好意,本殿下怎会不知?即便方法不妥当,也是无心之错,此事还需多加考虑,不可随意。”
姜卫见太子虽说不可随意,却又再考虑,这分明是对他的法子有所赞同,故而姜卫面上依旧大胆,“殿下考虑的是。只是臣下还有一处担心,此番王爷只将宋毅入牢,唯独让李将军养伤,难免会让人留下一些疑问和说辞。”
萧铉点了点头,心里清楚,此番江陵的官员定然会认为自己袒护李勋。
连他自己也承认是袒护李勋。
按理说此次军中反生冲突暴乱,死伤一些人,李勋作为主帅,是脱不了职责,可萧铉却只是让他养伤,只抓了副帅宋毅审讯,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已经假设宋毅有罪。
萧铉明知不妥,可他若不给李勋撑腰,只怕这军中将士未来也不会将这位新主帅放在眼里。
尤其发生这么一个冲突,萧铉越发不敢相信江陵的将士和官员。
故而冷哼一声,“那又如何?本太子就是让他们晓得,朝廷器重李将军!”
底下官员皆是一怔,看来太子虽年少,却颇有打算,此时皆附和着,“殿下英明,殿下的打算甚好。”
太子的打算,还是需要看震慑的后续效果。
姜卫犹豫了会儿,猜测这位年轻太子可能的反应,终于再次站出来。
“殿下,这次的冲突,恰是说明那宋毅胆大妄为,不惧震慑。谁不清楚,当初方同和带着李将军前往江陵府搜查时,闯下了大祸,是殿下您一手留住了李将军主帅的位置,江陵王和江陵的将臣皆明白殿下您的意思,那就是江陵军的统帅必须是李勋将军,如今军中发生冲突,李将军负伤,这可不就是不把殿下您放在眼里?这就是与朝廷做对啊!”
萧铉本已经克制的心里再次被姜卫给扰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