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梁皇朝,李氏掌权多年,姜太后一直不喜,当年先帝在位时,姜太后还是德妃,就屈居了李皇后之下,李皇后死了,她还未能登上皇后之位,而那李皇后却早在生前,就把李家的侄女嫁给了萧衍,这等于给姜太后心里埋下了一根刺儿。
故而,她一直把希望都押在另一个儿子萧烨身上,她一心想扶持她的姜氏外戚。
萧衍能当上皇帝,外戚的助力最大,听闻最初德妃(姜太后之前的妃位)在先帝面前美言的一直是秦王,只是不知为何,先帝却传位给了向来表现平平的萧衍。
这些皇帝隐秘的事情,向来极其隐晦,但是萧誉很清楚。
皇兄萧衍向来沉稳低调,但是手段绝非简单,否则父皇最后也不会下定决心传位给他。
萧衍登上皇位后,身边反对者不少,可他凭借着帝王平衡术,如今已将大权在握,无论是外戚势力还是太后、诸王,皆要争取皇帝的支持。
萧衍暂且不会消灭秦王,毕竟外戚势力还很强大,他必须留着诸王,尤其萧烨,与外戚抗衡,而他只有掌握好这种平衡,便稳坐了江山。
萧誉知道萧衍的打算,故而他才答应说服皇帝,因为他有一半的胜算。
“母后年纪大了,自然有些事情看不明白。但是她毕竟是你我的母后,孝字在前,皇兄真得不想顾念母后的心吗?皇兄与母后闹得不合,若母后真有什么不测,皇兄当真不后悔?到时候,皇室宗亲会如何说?”
“人言可畏。臣弟原本是想说服母后不必为七哥求情,最后却被迫转而前来,又是为何?处决了秦王,称了某些权臣的心,却也彻底撕裂了您与母后的母子亲情,也让皇室宗亲心寒,这些陛下可有想过?”
萧衍凝眸看向殿下的萧誉,眉宇间划过些思索。
半天,他终于站了起来,走下台阶,“十一啊,难怪当年父皇说你敏慧且有远见,果不其然。”
“不如就此留在祈京,为皇兄和朝廷出力。”
萧誉心下一紧,这种情形离开祈京才是万全之策。
“多谢皇上器重,可惜臣弟有心无力,说实话,这么些年来臣弟残躯多病,寄心于山水养生,读老庄道家,就此安逸的一生。且臣来京城之后多有不适,无意眷恋京城繁华,臣弟已经不小了,还望皇兄成全。”
那皇帝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你是不小了,可远没朕老,怎么娶了王妃,这么急着回去养身体?如此朕若不成全,岂不枉负了你的美意。”
萧誉顺势应承了,“让皇兄见笑了。”
一面又道,“还望皇兄细细思索臣弟适才的话,母后那儿也好早日得安。”
“母后这状都告到你那儿了,朕或许真该好好想一想。”萧衍将那折子略有些烦躁的扔到一边,以手揉了揉额头,似有愁绪。
这时,有温柔的声音而来,“皇上,妾身给您熬好了参汤。”
声音一贯的熟识。
正是皇帝身边得宠的林妃,梳着端庄的发鬓,身姿袅娜走来。
皇帝见到她后,原本的愁绪似乎一下散去,“爱妃来得好啊,正巧老十一过来为老七说情,你说该当如何?”
林妃看了眼底下的江陵王,面色微微尴尬,忙得低首,“皇上恕罪,臣妾不敢妄议前朝之事。”
皇帝似乎对这样的回答很满意,嘴角生笑,接了林妃的粥,“你也太小心了,如樱。”尝了一勺后,便赞道,“这粥还是爱妃的味道。”
萧誉见帝妃情深,忙得低下头,然后拱手:“皇兄,臣弟不方便打搅了,恳请告退。”
皇帝这才看向他,“不急。十一,朕一直有个问题不明白,想问问你。”
萧誉心头一动,似乎已经料到皇帝所问的是什么。
“臣聆听上问。”
“上回你一剑刺死了福獣,朕要嘉奖你不要,不过朕不明白,满朝那么多武将和勇士皆没制服,你如何杀的了它?”
萧誉早有准备,此时不紧不慢道,“臣弟早就听说,皇兄之前射了这猛兽一箭,想来理应是皇上之功。退一万步,这猛兽也是众人合力诛杀的,本已到了垂死挣扎之际,臣弟恰是运气好。”
皇帝呵呵冷笑,“这运气还真不错,连十三那样青壮之躯都受了伤,那猛兽已经狂躁,那股戾气冲撞过来,也不是你这病体能承受得住。且事后太医发现那猛兽并未死去,而是昏厥过去。”
萧誉见皇帝瞒不住,便道,“实不相瞒,臣弟因见其已癫狂,便想到自己随身所带的止痛之药,便将药水涂抹剑刃之上,待那猛兽袭击了十三向臣袭来时,将剑迎了过去,臣弟也没料到,那畜生竟然这么倒地。”
皇帝似有思忖,“什么止痛药,需要你随身携带?那今日你是否有带?”
“今日听闻母后病了,仓促间并未携带。”
皇帝的眼眸里幽深得可怕,分明不信,欲要再追问,那一旁的林妃瞧见出端倪,忙得娇笑着过来道,“陛下,前日还说看臣妾作画,如今臣妾的画带来了,却又只顾着跟十一爷说话冷落了臣妾。”
声音温婉宛如天籁,美人又故作委屈状,萧衍见之,脸上的阴沉一扫而光,笑着拉过自己的爱妃,“朕给忘了,拿来给朕瞧瞧吧。”
车轮滚滚,萧誉以手转动了轮椅,缓缓离去。
身后传来皇帝与林妃的欢声笑语。
每一声都随着车轮碾压过去。
他心如止水。
原来,年少的一切都已过去了。
夜晚来临,新月在那灯光下,低声念着书。
念着念着,觉察出四周静悄悄的。
新月悄然看去,见太后已经睡着了,新月顿觉得大功告成,起身示意那婢女守着,自己轻手轻脚往外走。
整整一天,新月没见到萧誉再来,也不知他去了何处,新月站在院中,已经是深秋,寒风嗖嗖,看着阖宫斑斓的宫灯,她忽然想念王府的那个东苑。
新月想,这么晚了,萧誉大约早出宫回府了吧,大约他已经把自己忘记了,又或者自己本没在他的心上,于是转了一圈后新月还是决定回长寿殿。
路过一处殿阁时,见里头供奉着佛像,供桌上点着蜡烛。素来太后供奉佛祖,平素这里人守着,眼下太后生病,这儿就冷清不少。
她看见那供品桌上有一些点心,顿觉得饥肠辘辘,才记起自己没吃什么东西。
四下瞧了瞧见无人在,赶紧上前抓了些放在帕子里,一会儿再偷着吃些。
新月一面往前走着,一面拿着点心吃。
“江陵王妃,江陵王妃?”
夜色中有人在寻找自己。
新月担心被人发现,赶紧转过脑袋,往园中走去,一面祈祷:千万不要发现自己。
“王妃,您往哪里去?”
自己终究是被人叫住了。
新月连忙尴尬的回头,勉强堆笑道,“不好意思,天色暗,我迷路了。”
那侍女见江陵王妃如此说,便扑哧一笑,“别人都说王妃公主脾气,奴婢倒觉得王妃人特别随和有趣。”
新月暗忖:是啊,虎落平原被犬欺,本公主除了个空架子,哪里还像个公主?只能降低要求。
“公主快些去吧,江陵王已经等你半天了。”
“啊?”
新月惊愕得张大了嘴,然后极快的往回赶。
长寿殿前的宫道上,她看见昏黄灯下,有一辆轮椅。
她的心一暖,便兴奋的喊,“王爷!”
江陵王也瞧见了她,本想迎过去,可望见她那张欣喜的模样,扶在车扶手上的手掌终究没有动,而是一直冷冷的看着那娇小的人影往这边跑过来。
“王爷,没想到这么晚你还能来啊。”
新月气息为喘着,满面笑容很开心。
至少表明萧誉还没打算丢下自己。
萧誉的眉头微缩,目光却不看向她,只忽然冷冷一句,“天色已晚,王妃勿要在宫中乱逛。”
新月笑容渐渐敛尽,看出了萧誉看到自己并不开心。
于是扁了扁嘴,想要辩解,可终究又觉得没什么必要了。
她兀自站在那里,不知道如何将心中的话问出口。
今晚她不想住在这儿,想回那含章阁安歇,否则她一定会睡不着的。她想问自己能回去睡吗。
“我……我知道了。”
新月应了这么一句,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王爷,今日您答应太后的事怎么样了?”
萧誉看着她对自己期待的脸,心中有一丝不忍,他想告诉她,事情不会如她想象得那么简单,需要一步步的来。
可终究,他什么也没回答她。
只冷淡一句,“你进去吧,母后已经醒了。”
说完,轮车转动的声响。
新月脱口就问,“那今晚我还要宿在这儿吗?”
前头的萧誉明明听见,却仿佛没听见一般,车轮并没停止。
新月感到失落和委屈,为什么他忽然之间变了一个人?
不,好像他只对自己一个人这样,在旁人面前他还是那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