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没想到此案牵涉如此之广啊。
只怕连萧誉也没想到吧。
若真是连根拔起,真是官场不小的地震啊。
这江陵除了镇疆大吏和大将军乃朝廷任命,江陵府无权审判,但是其他人等,江陵府有权处置。王世充在此多年为非作歹,诸多官员皆根盘错节,互生关系。
她叹了口气,忽然道,“单独让那丫头过来审问。”
新月看见趴在地上正一脸绝望的曲小姐。
“你叫曲华歌?”
那曲华歌蓦地仰起头,看着王妃,眼眸里重新燃出一点希望,“正是民女。”
“华歌,好名字。你父亲为你取名如此,想来也写得一首好文章。我知道王爷是惜才之人,若是按律法严办,你父亲此番定也逃脱不了。除非,王爷法外开恩——”
曲华歌立时伏地求道,“求王爷、王妃法外开恩啊!”
新月心道,这个曲小姐果然是个人精,便不疾不徐道,“人人都要法外开恩的话,只怕江陵王府也不称之为王府了,倒成了善堂了,再说这是江陵府定的案子,王爷想开恩也得问过这国法和一众的江陵官员。”
话到此,新月忽然转了一个弯,“不过,本妃倒有一个想法。”
曲华歌目光一怔,看向江陵王妃,“但请王妃指点。”
“今日你对本妃说得那一通的话,本妃着人记录下来。尤其是说你们身不由己,为了性命不得不屈从将军府,这其中的艰辛,我看就由你们亲自来写吧。何时写好,本妃何时将所写的状呈王爷。”
“华歌愿意亲自书写。”
“来人,拿纸笔。”
只见那华歌奋笔疾书,言辞动容,很快就写了有数百言,新月拿起来读后,颇为打动。
“不知曲小姐芳龄。”
“民女已十八。”
新月略忖,年纪果然不小,难怪谈吐举止颇为成熟,看衣着服饰却尚未婚配,样貌不错,写得一手好文章,却为何迟迟未婚。
“好,你们且各自回去吧。本妃会尽快为你们试一试。”
曲华歌再拜后退出。
由护卫将曲华歌几人送出府后,新月带了阿珠,由杜禹护送下,从两府的内门前往。
起先内门紧闭不开,幸亏杜禹有通行的令牌才得以通过。
话说萧誉此时正打算与将臣议事,之前举行了一个会前会,现在休息时间,很快就要正式开议事会。
小杜匆匆而来,“王爷,王妃来了东府,说有事要见您。”
萧誉眉头微蹙,他没想到新月此时会来这里。
毕竟之前自己才向她发了脾气,驳了她回南地的请求,他还以为新月正气着自己,没想到竟是主动来了。
“好,让王妃去后殿等我。”
然后萧誉对齐铭道,“将会议推迟一炷香的时间。”
齐铭虽表明应了,心里却是闷闷不乐:爷这会议王说推迟就推迟,只为了王妃来了一趟。
新月此时正站在内殿里,闻听有轮椅转动的声音,回身看来。
果然是萧誉来了,忙得福了福身子,“妾身见过王爷——”
“王妃免礼。”萧誉淡淡一句,目光已经投了过来。
眼前的新月打扮得分外素雅,她皮肤向来白嫩,经了一路的风寒,此时脸颊微红,连鼻翼都有些红,萧誉目光微凝,面色清冷。
“这么急着而来,王妃可有何事?”
新月见萧誉并不和平素时的寒暄,而是直奔主题,以为他还在为上回二人之事耿介在怀,心里虽觉得是自己委屈,可因有事要求他,只得委曲求全。
“妾身听闻此次涉案人很多,将军府那里搜出一箱子的证据,有的人因此入狱,还有的人战战兢兢,不知命运如何。”
萧誉细细听着,完后唇角一勾,“消息传得够快,竟然传得王妃这儿啊。”
“江陵城并不算太大,官员之间错根盘结,但有风吹草动,自然传开。”
“不错啊,王妃看问题很到位。”
萧誉勾唇淡笑,然后看着她道,“只是,王妃应该明白,此乃东府之事,内眷实不该过多参与和讨论。”
“旁人百姓都可以议论,新月身为江陵王妃何以就说不得?”
萧誉眉心微蹙,静静的看着新月仿佛再一次重新认识了她。
“唔,说完了?”
新月略怔,“说完了。”
“那本王还有会议,王妃暂且在这后殿里,看看有什么点心没有,或可以打发一下。”
说着萧誉已经转了轮椅而走。
新月想着怀中的卷子,还没来得及与他说呢。
“喂喂喂——”
来不及说什么,新月情急扯住了他的衣袍。
萧誉看了眼被她扯住的袖袍,勾唇一笑,“王妃这么热情,不如留到晚上吧。”
新月倏地收了手,扁了扁嘴道,“我可等不及晚上了。”
待说完话时,她方才意识到这是萧誉故意调笑自己,不由地脸一臊,啐道,“本公主是有正事的。”
“正事拿来吧。”
新月将那卷纸给了萧誉。
萧誉读了,面上却平静的很,“好文笔,差点让人动容。曲成安写得一手好文章,没想到她的女儿也是才女。可惜啊,为贼做衣,助纣为虐。”
新月觉得不妙,萧誉好似没什么动容啊。
“王爷,他们只是被逼无奈才到将军府为职,今日既然王世充倒了,这些有才之人便可为王爷所用啊。自古贤王哪有不慕贤才的?”
“贤才?”萧誉微蹙眉,“王妃可知何为贤才?不是写一篇好文就能称之为贤的。”
“我知道啊,贤就是贤德,才就是才能啊。妾身以为,他们有才固然不假,至于不贤,乃是没遇上贤主。”
萧誉哭笑不得,抬眸望着她,有些看不透她。
抛却内心私有的那份喜欢,萧誉面对这样的话,难说不被打动。
小王妃这是要逼自己当贤主的节奏。你若不接,那便是害怕自己做不好一位贤主。
这丫头有时幼稚愚笨,有事又聪慧明理,明明厌恶人多交流的场合,却又单枪赴会好胆色,没关系,这都是他的小王妃。
他讨厌不起来,只越来越喜欢。
于是萧誉收了她的卷,“这证词我收了,给王世充又多了一个罪名。”
新月紧跟其后,问道,“王爷受了卷子,就要认真考虑妾身的话,是不是?”
她是担心他不应。
萧誉不说话,只管前头转轮椅前行,新月跟在一旁走。
“俗话说水至清则无鱼,情开一面,得饶人处且饶人。”
这丫头在背诵名人警句呢。
“王爷不是说这悠悠之口,易疏难堵吗,何不网开一面——”
萧誉就是不搭腔,只管走。
“你还是生气了!若是新月哪里得罪了,你直接说便是,为何不理我啊。王爷您说话啊!”
萧誉有些耳朵起了茧子,终于停了轮椅,看向她,“可记得上回,你说要回南的事吗?”
新月皱眉头,迷惑不已,“这个,与此事何干?”
“很好。”萧誉点了点头,温润的目光看向新月,淡淡一句,“那此事与王妃又何干?”
啊?新月一愣。
某王嘴角一勾,继续道,“自己的事情都没见你如此相求,别人的事你却这么上心。”
新月懵在了当时。
直到萧誉远去,新月才记起要追,已经有阿珠和杜禹拦住,“王爷还有个重要会议开,王妃不如先去后殿歇一歇吧。”
如此新月只得作罢,然后又琢磨着萧誉的话,“阿珠,你可听明白他最后的意思?”
阿珠忠心耿耿,苦思冥想一番道,“王爷这意思是说,您别操心别人的事了。我看这事悬了。”
新月却摸着脑袋,琢磨道,“我怎么觉得他是鼓励我,再争取一下回南晋的事情啊?”
阿珠登时叹了口气,真的是服了公主的脑子。说好的为曲姑娘求情,又被王爷绕回了自己的事情。
话说这会儿萧誉正在与众将臣讨论此事,说的就是苏子墨从将军府搜索而来的书信、账本、公务折子,足足两大箱子。
苏子墨一点都不贪财,满屋子里金银珠宝,就带回来与案情有关的一堆“破烂”,然后扔给萧誉,“你看着办吧。”
又颇为看好戏的道,“这里的东西我大体看过,王爷最好还是别看为好,看了只怕对你心病不好,免得又麻烦端木崖那老头。”
虽是玩笑着说,但萧誉知道这里头东西可能要出乎想象多,于是自己便也没看,先让主管吏治的官员带了回去,却不料头一夜就有人来盗窃,最后只得让宋毅派兵看着。
现下他们就在讨论如何审理此案,萧誉则拿起一本折子在看,虽在看,更多的是在听。
“末将以为就该依法论处,绝不手软。先前我们已经忍让许久,今时王世充已经去了,树倒猢狲散,正好是彻底清理旧账的好时机。”
“所言甚是!就要趁此机会连根拔起,免得斩草不除根。”
也有不附和的,比如张昭出列道,“臣下以为,斩草未必除根。若宋将军的这一番天罗地网下去,所剩者无几,很可能会引起民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