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蹙眉,有些疑惑,“那本公主姑且听一听,看看你有没有夸大。”
琴弦拨弄,小丫头一张口,声音如黄鹂婉转,空谷灵鸟,动听得很。果然好嗓子!
新月甚是喜欢,她这是第一回听江陵民间的小调,听惯了那些宫廷雅乐,反倒觉得这种民间唱腔听着新鲜。
一曲终了。
“阿发,给丫头们打赏。”
阿发便照做,一连唱了几首,每一首都打赏,每人都打赏白银,看得围观的侍婢们都有些嫉妒了,只恨不得自己也学着唱曲。
尤其王府的那几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上等姑娘秋容、秋烛,更是一脸不屑,低声嘀咕道:不就是个乡下唱曲的,难登大雅之堂。王爷品味高雅,从不听这些。
新月自是听见了,也只当听不见的。
她自然晓得这秋容秋烛姐妹,当初就是因为有一双好嗓子,才招入王府为婢,如今她偏要抬举菱儿这几个小丫头,就是要让她们知道,一个乡下丫头也唱得很好。
最后新月又留了那三个小丫头用饭,饭后还与她们询问起民间的风俗人情,听得新月捧腹大笑。
最后不知怎么,谈到了她们的身世。
其中一个叫玲珑的小丫头长相颇有灵气,又爱笑又爱说,深得她的喜欢。
“奴家自小生在乡下,家里是做豆腐的,因弟弟妹妹多,便随着娘亲出来叫卖豆腐,后来有师傅经过,说奴家嗓子甜,想收为徒,后来便随着师傅学唱曲了。”
那个时候收徒学艺,便就是给人家父母几点银子,买了人家的女儿为艺奴,自小培养。
“你这玲珑的名儿,是不是你师傅起的?”
那玲珑就甜甜的笑了,“您可真聪明。奴家原名菱儿,师傅说水里的菱角,虽好养活却硬了些,失了灵气,便给奴家取了这个艺名。”
一旁的周管家有些严肃,“口无遮拦,一点规矩都没!”
“周总管,你也别吓坏了她,我倒是很喜欢这丫头。”
一面又对玲珑道,“玲珑这个名字虽然玲珑,可与你淳朴的嗓音和性情并不相符,不如还是叫回这顽强朴实的菱儿吧。”
那玲珑惊喜,“菱儿叩谢王妃!奴家终于可以叫自己的名字了。”
“你还会些什么,可会抚琴?”
“回王妃,菱儿会一些,会拉弦。”
“古琴可会?”
那玲珑忽然脱口而出,“菱儿最想弹的是古琴,”她看了一旁抚琴的老人,声音走低,“可惜也只习了点皮毛。”
这古琴在当时为高雅音乐,不少贵族人家流行古琴。小丫头想学古琴,倒足见其有上进心。
“本妃让你留在府里,平素唱曲弹拉、做些活计,你可愿意?”
那菱儿一听便道,“菱儿自是愿意,只是姐妹们在一起早就分不开,若王妃想留下菱儿,还请王妃一并留下我们姐妹。”
众人皆一惊,一个乡下丫头居然向王妃得寸进尺?!
新月反倒赞许,“你如此姐妹情深,本妃便只有成全了。”
丫头们自是千恩万谢磕头叩首,毕竟能去江陵王府,这可是常人不能企及的福分。
时间过得这快,一晃回来半个多月,萧誉却未回去过。
晨起,新月又起来晚了,天已经大亮。
“公主,您终于起床了,这早膳都已经热了一遍了。”
阿珠过来收帐子叠被,一面提起了话来,“听说昨傍晚小杜回了一趟西王府,也不知王爷在东府那边什么情形,咱要不要去问一问?”
新月坐在镜前梳妆,勾唇一哼,“你可够操心的,他是江陵王,这鞍前马后的奴才比比皆是,哪用得着咱操心?”
“公主,不是奴婢说您,就算王爷住在东王府不回来,您也该去问候一下,面子上的事情总要有的,王爷不是也隔三差五的让人来问好吗?这终归是一家人,公主何必不理不睬,这面子上总归要有吧?”
新月听了很生气,将那篦子啪地一声,拍在了梳妆案上,“他问也好,不问也好,来与不来,横竖与我无关!本公主眼不见心不烦,自在着呢!”
因见旁边的花瓶里还插着假花,只觉得不顺眼,登时以手拂了一下,花瓶“咵嚓”落在了地上。
阿珠服侍公主数年,自知公主的脾气不小,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便不能继续再劝,只默默的蹲下了身,将那碎片小心翼翼的收起来。
因公主一直盼着园中的梅花开放,大约是北地太冷的缘故,那府中的梅花一直没有动静。故而阿珠便插了些假的梅花,当时公主还安慰她,“阿珠,这假花远看还是挺像真的。”
可假的就是假的,公主到底是看它不顺眼的。
阿珠知道,公主嘴上说不在意王爷来与不来,实则一直在意的吧,所以才这般生气。
过了会儿,新月的气消了,此时看着那空落落的桌台,心里有些后悔那般的行为。
起身推开窗子,天空居然飘起了雪花。
她忙得回头喊,“阿珠!快来看啊,下雪了!”
阿珠已经知道下起了雪,此时见公主喊自己,便也跑了过来,“哇,真的啊!幸好昨日把被褥晒了。”
主仆二人相视一笑,不用道歉,二人自动和好如初。
一股冷气袭来,新月猛地打了个喷嚏。
阿珠打趣笑道,“阿弥陀佛,许是有人在想公主哦。”她暗指的是王爷。
“谁知道不是有人在埋怨我呢?”新月歪头看向阿珠。
“公主说的这人是奴婢吗?”
新月哧地一声笑了,“到底承认了,你心里还怨着我摔了花瓶。”
“那花瓶又不是人,公主摔了出出气本是应该,可它是个聋子,听不到公主的心声,阿珠替公主着急啊。”
阿珠转过脸,认真的看着公主,“公主您什么心事,哪怕不说,奴婢也能看个几分。公主辛苦了那么久,阿珠真的希望有个来疼您的人。阿珠从未向着王爷,而是希望王爷是那个真心疼爱公主的人。所以奴婢着急,恨不得跑去问问,王爷为何忽然变了?”
说话间阿珠的眼眸泛红。
“阿珠你真傻,我们原先什么情形,本就是被晋宫赶出来的人,然后当成一个物件送到了大梁,便不该奢望什么真心,而我也一直这么提醒自己。阿珠,你比我大两岁,怎生看得还不如我?”
新月言语间也动了情,“从晋宫到梁宫,你又看过哪些皇族婚嫁幸福?父皇这一辈子不止爱过母后一人,所以身边才有胡丽华这样的奸人,至于这大梁,陛下和皇后就是蒹葭情深?我只看到秦王与秦王妃的勉强凑合,看到了太子婚配的不能自主。至于我与江陵王的婚姻,不过是一次抓阄儿,本就是儿戏,非彼此之意,我又怎会当真?”
新月这么说的时候,阿珠越是心疼。
公主嘴上说别当真,那是因为,当真过。
当真过,才会有悲伤,因为不想悲伤下去,才告诉自己别当真。
公主看似糊涂愚笨,却又是揣着明白故作糊涂。
她犹记得,在公主及笄之礼结束的那晚,公主一人站在那个少年为她铺满荷灯的湖岸,羞涩的许下“但求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夙愿,然而两个月后,宫廷巨变,物是人非。
当青梅远去,竹马已逝,面对未来的一切,公主降低了要求,掐灭了内心深处的那个美好期待。
终于,在公主嫁与江陵王后,阿珠又看到了希望。
大婚之后的数月,王爷对公主包容体谅、嘘寒问暖,谈笑间投给公主的眼神分明是喜欢,她阿珠打死也不相信王爷对公主只是逢场作戏。
她会劝自己,王爷双腿残疾又如何,只要他真心对公主好就行,毕竟这瓜已经扭了。她开始和个絮絮叨叨的长辈一样,操碎了心,在公主面前说王爷的好话,希望公主放下过去打开心扉,渐渐地,她惊喜的发现,公主对王爷的讨厌,只是口是心非。
可没想到的是,一切在回到了江陵王府后,突然变了。
王爷住到了东王府,再也没回来见公主一面,仿佛终于到了自个的地盘上,他再也不用勉强自己与一个不喜欢的女子日日相对。
她想不明白,真的很想不明白,难道真的是自己笨看不穿,江陵王本是那装腔作势、虚情假意之人?
如此一来,反倒是自己一旁的说和害了公主。
这段日子公主贪睡不肯早起,不愿理睬王府的琐事,又比如闲来听什么曲子却总是心不在焉,她阿珠又怎会看不出来?
公主有心事,她的心事不在这儿,在那云淡风轻的江陵王。
可惜公主却做不到云淡风轻,她掩饰得不好,曾经那般心高气傲的公主,最多也只会死鸭子嘴硬,旁人看不透,她阿珠却看得明白。
这一路来,她一直陪在公主的身边,看到过她的喜怒哀乐,更看到她的改变。那个骄傲挣扎得一身是血的公主,开始学着向命运低头,却又不肯随波逐流。
想到这儿,阿珠的眼泪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