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一听,目光看向萧誉下袍盖住的膝头,担忧道,“莫不是你骑不得马?”
萧誉嘴唇一勾,微微俯身,在她的脑袋上弹了一下,笑道,“傻丫头,你怎么忘记我是秦少卿?”
新月这才恍然想起,“秦少卿”曾骑马救过自己,他非但能骑马,而且骑技非一般高,心里已经对眼前的“残”王夫君一番啧啧称赞起来。
只听萧誉道,“先不急着骑马,等出了这郡下,我们再决定。”
马车一路滚滚,渐渐行驶出县城,到了茫茫的乡野。
远目苍雪覆云岭,轮下积雪盖枯草。
正值岁末寒暮,凄凄冷风,年前的雪都积存着没有融化。
到此时,新月才明白萧誉为何说不急着骑马,只因道路越发难走,且乡下的风不比城里,马背上想来更加寒冽。
“在这一带分散住着十个村落,最大的村落也不过百户。”
听萧誉讲着,新月打了个遮掩,举目望去,别说什么村落,连人烟都没的,压根没瞧见萧誉所说的村子在何方。
车轮转动得愈发艰难,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有些刺耳。
“莫不是轮子坏了?”新月自言自语道。
萧誉不语,似乎在静听着什么动静。
有马蹄声近前,“主子,前面雪地里有两个人。”
车外是齐铭的声音。
萧誉掀帘看去,然后回头对新月道,“你且在这儿,我去看一看。”
“我也去。”
萧誉略一顿,给她拢了拢肩膀上的兔绒披风,携了她下车。
齐铭走来,“主子,是两个乞丐,已经冻僵了,看样子有一日了。”
新月紧跟着萧誉而来,见死人身上衣衫褴褛,大冷天的只穿着草鞋,脚踝裸露在外面,那死人铁青的肌肤,登时吓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新月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心里也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昔年她都是居住在皇宫里,偶尔出宫玩耍,去的也是天子脚下的繁华之地,也从未想过这世间为何有那么的贫苦,只仿佛觉得这世间的贫富贵贱天生一样。
眼下正是过年的时间,这乞丐想来无家可归,故而冻死在路上。
新月目光悄然看向萧誉,只见他的面色一片冷峻,沉眸如万籁俱寂一般,久久投在那两具尸体上,新月跟在萧誉身后,见他这副样子,一句也不敢多问。
“就地埋了。”
忽地冷冷扔下一句话后,萧誉肃然转过身,就要往车上走。
新月赶紧跟在他的后面,小心翼翼道,“王爷是为了我才乘坐轿辇,然这山路崎岖狭小,四轮车驾十分难行,不如我和王爷也各骑一马,这样赶路会快些。”
“天很冷,你岂能受得住?”
萧誉微蹙眉,似乎有些不悦。
新月忙得道,“能受得住,我穿得很暖和。”她主动将手塞到他的手里,“是不是暖和的?”
萧誉的冷面因为她的这一小举动暖了起来,他大手反握过了她的手,凝眸看着她,眉色温润,“那是在车里,骑马冷得很。”
“我知道,所以我不想老是在温和的地方,我姬新月是江陵王妃,怎能这么惧冷不是吗?”
说着,新月复又抬头看了看天,“若是继续乘车,天黑前怕是赶不到村子里。”
萧誉沉眸看着她的脸不说话,须臾,才侧首对身边的人道,“准备两匹马来。”
“是,主子。”
须臾牵来了两匹马,萧誉亲自查看了新月的那一匹马,又回头看向新月,已经外穿了一件厚实的毛领大氅,手上戴了护手。
“上马吧,我扶你。”
新月朝萧誉点头,在萧誉的扶持下,蹬上了马镫,翻身上了马。
动作并无想象中的笨重,反而透着灵巧。倒让萧誉感到不小的吃惊。
原来这丫头骑马并不赖。
马上的新月握住了缰绳,看向马下的萧誉,挑眉一笑,“怎么样?!”
“王爷上马啊!”
眉眼里分明是挑衅。
萧誉心下开怀,一跃翻身上马,二人几近错开一个马身,“小心点,握紧佩绳,夹紧马肚。”
马上的萧誉到底还是担心新月骑术不精,时不时的叮嘱她。
“放心吧,王爷,一会儿别被我超过太难看了哦。”
说罢,新月已经扬鞭策马,窜了出去。
呵,还真是有两下子。
萧誉暗赞一句,随即策马跟了过去。
骑了会儿,新月就瞧见远处的山坳处有群人在那边聚拢。
新月勒马,侧头看向萧誉,“王爷你看,那里有些人——”
萧誉举目看去,缓缓道,“是村里的乡亲。”
新月这才注意到人们似乎在翘首期盼什么人。
萧誉提醒她道,“记得,我不是什么王爷,只是秦公子,我只是奉王府之命前来寻访。”
新月笑道,“知道了,那我就是你的婢女。”
萧誉等人翻身下马,乡亲们迎过来。
“下午才听闻特使要来,慌促没有准备,还望特使谅解。”
“乡亲们客气了,我本是奉王爷之命前来回访公事,顺道来慰问下乡亲们的年过得如何,岂能再让乡亲们增添麻烦。”
“王爷给困难的乡亲们发放了钱银,这年过得很好,特使前来是蓬荜生辉,怎生是麻烦。”
新月注意到前来说话的人就是一个转动轮椅过来的人。那轮椅的样式乃是熟悉的设计,正是萧誉与自己改进的那一款。
她记得当初这轮椅只发放给江陵城内的人,如今没想到这郡下等乡村居然也有分发,目光悄然看向萧誉,分明钦佩再多了几分。
新月走上前问,“这位大哥,这轮椅坐得可是舒服?”
“舒服,太便利了。有了这个我可以帮孩子娘做些事情。”
“此事都要感谢江陵王啊!”
也有的人说,“天气太冷了,我们将特使大人请回村子里吧。”
他们挑了村中条件最好的乡绅家中招待特使。
走进去,新月觉出房间里比外头暖和一些,看见房屋中间生着炉火,外面门口和窗外都站满了好奇的人。
萧誉听了乡亲们言说了村里的情况,也有的说困难的,也有的说感谢的。
不多时,夏洛村一带的乡吏闻讯前来,过来汇报这儿的工作。
新月见萧誉他们说着话,自己则大着胆子走出来转转,她主动去接触那些姑娘媳妇,却无人主动邀请自己前去她们自己的家。
只有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笑着看着她。
“小妹妹,在看什么呢?”新月半蹲了下去与她说话。
“看姐姐长得好看不好看?”
“那姐姐是好看还是不好看?”
小姑娘笑了,“姐姐长得和画上的人一样俊。她们说你是他的相好之人。”
谁?相好?
“就是特使大人啊。”
新月的脸登时一僵,不好意思的蹙眉堆笑道,“你们……你们还真是——”
还真是慧眼啊。
“其实呢,特使大人是——”新月想了下,笑答道,“是我家的公子。”
新月听见旁边人窃窃私语,“啧啧,一个丫头都长得这么好看啊。”
“即便如此,我也能看出特使大人对她与旁人不同的。”
“咳咳。”新月咳嗽了声,对小女孩道,“能带我去你家看看吗?”
“娘,您看,我带来一位漂亮姐姐。”
小女娃走了进去,新月站在门外。
那妇人已经笑着迎出来,脸上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实在过意不去,我们寒舍委屈了姑娘。”
新月这才看去,这家里除了几个桌椅,墙上的一些旧兽皮和一把弓,几乎没几件像样的家具。
房间里并不暖和,新月这才注意到并不是每家都生火取暖,毕竟这柴火也不是那么富裕,更别说烧炭了。
那妇人适才在生火煮粥,旁边站着一个小男孩,年纪只比女孩小两岁的模样。
外面传来男人的声音,“翠儿她娘,粥煮好了没?”
“好了,他爹。”
“准备着端过去吧。”
“他爹,咱家有客人。”
新月听见轮车滚滚的声音,走出来就瞧见了那会儿与萧誉说话的那位大哥。
“原来是姑娘在此,草民赵吉失礼了。”
那位赵佶大哥赶紧拱手行礼。
“赵大哥多礼了,我只是来四处走走,耽误你们用饭了。你们那边话谈完了?”
“姑娘别误会,乡亲们看天色已经快黑了,特使大人一路颠簸,也该吃些晚饭。于是大家已打算合伙请特使吃一顿晚饭,也算聊表心意,希望姑娘别嫌弃。”
新月方才明白,原来她们合伙做这么一顿饭。比如这家做稀粥,那家可能蒸馒头。
新月想到他们连柴火都缺乏,连忙道,“大哥大嫂客气了,我们原没打算在这儿用膳,给大家添麻烦了。”
赵大哥显然有些失望,“姑娘莫非觉得我们乡下人粗茶淡饭?”
“没有没有,我只是觉得乡亲们很是清苦,这一回都拿出自家的东西招待我们,实在让我们过意不去。”
这时那大嫂道,“再清苦,怎能少了对恩人的礼数?若是没有江陵王送给我们钱粮和轮车,这年怎会过得好?”
“民妇听说咱们江陵王和翠儿他爹一样,出来一回并不方便,如今特使大人前来,我们乡亲们就好比见到江陵王一样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