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他们仗着李太尉的面子,且那时太子俨然只是一个孩子,故而他们在太子面前便自在许多。
然这一回来到江陵,太子似乎是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不再听他们的建议,自我裁断居多。他们心里有些不舒服,但还记得人前的君臣之礼,太子是未来的君,他们只是臣。
方同和又道,“微臣实在不知殿下在此。因得到确切消息,说江陵王府藏匿被劫的官银,情况紧急,微臣身为朝廷钦差,一时来不及上报殿下,便与李将军商议带兵前来搜查,还请殿下见谅——”
话到此,本欲大怒的少年太子,起了犹豫。
确实此番方同和为南下钦差,父皇给了他非同一般的权力,加之方同和提及被劫官银之事,他下意识地看向江陵王萧誉。
萧铉知道此事非同小可,那批途经江陵的官银被劫,至今下落不明。
萧誉面色如常,目光万年不变的清冷淡淡,他先是看向旁边的新月,见那丫头也紧张的眼神看向自己,他微微勾唇,投以安慰的暖意,方才旋转了轮椅,往前一些。
“方大人身为钦差,可是有陛下搜查江陵王府的谕旨?”
方同和微怔,“没有,但陛下给了我一道旨意——”
萧誉不等方同和说完,就道,“这道旨意,是封你方同和审理王世充一案的钦差,诸位江陵的官僚皆都看过,不必赘言。本王再问方大人,你搜查江陵王府,可得到太子殿下的谕令?”
“下官来不及与太子殿下禀明——”
话未完,萧誉打断道,“既无陛下旨意,又无太子授意,任何人也无权搜查本王的府邸。我朝法度,你可清楚?”
方同和却丝毫不以为意,冷哼一声道,“江陵王是怕我搜出罪据,太子殿下面前不好交代吧?再说,方同和尚未开始搜查行动。”
说着他拉上李勋,跪请道,“这劫银之事一日下落不明,我方同和一日睡不着觉。”又朝太子道,“殿下,微臣已经得到确切消息,这王府藏有被劫官银,还请太子殿下下令搜查吧!”
“放肆!皇叔的府邸怎会有什么劫银?!你们这是诬陷,知道吗?况且这王府岂是说搜就搜?!”太子面上焦急,他不敢相信方同和所言的,也有些担心江陵王府真的藏匿了什么。
“殿下您忘了,这王府也要配合查案的。微臣得到了举报,特来查证,只需要殿下您的一句话——”
旁人或许搜不得,但是太子确实可以下这个命令,且方同和用的是江陵王府配合查案的借口。
萧铉一时怔住,不知如何。
“殿下!您且不要优柔寡断啊!您顾念叔侄情分,只怕江陵王从未顾惜!”
“方同和你好大的胆子,本太子与十一叔的感情岂是尔等过问?!”
太子怒斥,都是为了全萧誉的面子。
萧誉自是明白,便微微一笑道,“太子殿下勿要为了萧誉为难。今日方大人和李将军,守着这么多官员给太子殿下出了难题,形同要挟。若是殿下不许搜查,便给殿下按上一个庇护的责任,江陵王府也有了不配合办案的错处。既如此,本王想问方大人,你说你得到消息得知藏匿的地方,那请问你要搜查哪里。”
“下官得到消息,有少部分被劫的官银就沉在王府的湖中。”
闻言,众人皆是一惊。
萧誉勾唇一笑,“那就请方大人搜查湖底,大家也都拭目以待。不过,本王的话说在前头,如若没有,今日方大人只怕不那么容易出了这江陵王府!”
方同和觉得这消息不过是昨日才得知,谅江陵王府也没有提前做好准备。
“微臣愿以乌纱帽作保。”
一队人马下水查验。
开春的水仍旧是很冷,众人一波波钻入水底寻摸一会儿钻了出来,浑身冻得哆嗦,却摇头说没有收获。
方同和从满眼的期待,到渐渐紧张起来,再看太子殿下的面色已然铁青。
“殿下,容再给些时间,许是陷于淤泥中未可知。”
萧誉也顺着道,“这个人工湖并不大,多费些时间定会没有遗落。”
又等了会儿,一个个人下去上来,皆筋疲力尽,没有收获。
方同和哆哆嗦嗦,口中纳闷着自言自语,“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想再找原因时,年少的太子已经没了耐心,站起来走过来,“够了!本太子懒得看你方同和演戏了!”
“身为朝廷命官,你做事居然形同儿戏!”
“殿下,微臣确实得到消息,只怕是被奸人戏弄。”
“你堂堂钦差,居然被人戏弄?如今既没搜出什么,你要如何交代?!”
“这……”方同和后背冷汗涔涔。
这时,萧誉道,“这江陵王府邸,乃是圣上敕令建造,若无陛下之令任何人不得擅自搜查,你方同和胆大妄为,口口声声咬定这湖中有什么赃物,如今什么也没搜出来,那就请方大人在太子殿下面前自摘乌纱——”
话未落,那方同和已经怒起,“本官的官帽乃是陛下所赋,岂是王爷想卸便卸?”
萧誉微微一笑,“方大人高估了小王,诸位臣僚都听得见,方大人在殿下面前立下的军令状。”
太子眼里全是对方同和的厌恶,“即日起,方同和你就暂停官职闭门思过吧,至于后面的事,等到了京城我自会禀明父皇,再行处置。”
方同和没想到自己这次真的栽了个跟头,急着求道,“殿下!殿下!这一定是蓄意的阴谋!有人提前泄露了消息——”
“够了!方同和,你要记得之前如何在我面前承诺的?!”太子道。
太子已经不想保他。
方同和目光看向李勋,寄希望于李将军可以为他说情,尚未开口,就听有官员向太子道,“启禀殿下,李将军此次带兵前来,亦犯了严重的错误。这江陵军不能涉足地方内政,且此次带兵围困王府,更是犯了大忌讳。”
在场的官吏纷纷附和。萧铉到底还是个少年,闻听众人如此说,便又斥责了李勋。李勋见自身难保,哪里还好替方同和求情。
方同和目光忽然看向了不远处女眷之中,其中有一个丫头有些眼熟。
心头咯噔一下,那不是三公子安插在王府的谍者吗?
他与这个所谓的李洛秋见过一次面,这丫头言语淡定,头脑清晰,神态镇定,且是三公子认定的谍者,按理说不会出意外。
可恰恰就出了意外,原先订好计划里应外合,将一少部分官银分次沉于湖底,只要从湖底找出一些官银,这江陵王府就坐实了私通贼寇,盗取朝廷官银的大罪,甚至还可以说江陵王府为了掩盖这样的惊天大案,炮制了王世充一案,若是此毒计得成,不但江陵王难以卸脱罪责,而且王世充党余必会借此翻案洗白,江陵再次掌握在李太尉手中。
新月就站在李洛秋的身边,自是清楚此案的重要性,甚至可以说此时就是千钧时刻,她一丝也不敢怠慢。
当时李洛秋说栽赃的官银藏于湖底之时,新月匆忙将消息告知了萧誉,萧誉几乎是连夜让蛙人清理了湖底,又匆匆离开了西府前往东府召开了官员会议,那一夜,他没有回王府。
新月今早起来就心神不宁,于是便让菱儿几个丫头唱唱曲抚弄琴弦聊以安慰,直到萧誉那边传来了消息,新月这心里才稍稍安宁了些。
那方同和见新月执起李洛秋的手,言语亲切,顿时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他想揪住那个李洛秋问明白一切,甚至还想供认出李洛秋的身份,然而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这么做无异于自掘坟墓。
这时候,江陵的老臣鲁恵站出来,不急不慢道,“启禀太子,王爷,此事不能止于此。这私自带兵围住太子殿下及江陵王府,按我朝律法就是谋逆大罪,还望殿下和王爷严惩不怠,不可姑息啊。”
这鲁恵在江陵一众官员中威望不小,他出来发话,便得到了众臣的附议。
“是啊,在殿下面前携兵器而来,这就是形同谋反的大罪啊。”
众人附和,“这可谓是肆意冒犯太子和江陵王府的威严,胆大妄为啊,置律法于何地?”
萧铉本打算饶恕了李勋和方同和,只不过暂停方同和的官职而已,没想到眼下引起了众怒,也不好包庇。
李勋见状赶紧撇清道,“太子殿下,是方同和假传您的口信,末将才肯出兵前来——”
如此方同和又多了一个罪名。
“李勋,你这是血口喷人!”
李勋道,“方同和你敢说就要敢认!你说王府藏有赃银,又说殿下被困王府,故而让末将带人前来护驾擒贼。末将是上了方同和的当!”
“好一句护驾擒贼。”萧誉薄唇轻启。
李勋意识到出了错,“末将无意冒犯,还望江陵王海涵。”
萧誉不理他,只看向年少的太子,“不知殿下如何看这二人?”
语气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