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犹豫着要举杯饮尽,这时,只听得萧誉道,“方大人好意,本王与王妃心领,只是王妃酒量尚浅,就由本王代领——”
方大人道,“哎,这敬王爷的酒已经敬过,下官只纯粹敬佩王妃,听闻王妃在王世充一案中立了大功。”
闻言,新月勾唇哂笑,“连本妃都不知自己立了何功,大人哪里听闻到的?”
“王妃若不记得,不如让下官提醒您一下。春心院,王妃假扮南晋女子唐小七,入住春心院,从而揭发了春心院贩卖官家女子,逼良为娼的内幕。莫非这内幕是假的不成?”
新月一怔,此事她不能否认,但是方同和怎么知道?
这春心院之事,只有萧誉、素枝、李洛秋知道。
这素枝乃是萧誉的人,自是不会乱说,李洛秋乃是被春心院所害之人,如今正住在东王府,且她聪慧,应该不会告诉旁人。不过这也难说,若是无心走漏了风声也是可能。又想起王府里那平白出现的流言蜚语,心中不由得一怔。
新月既不能否认,也不能承认,委实有些尴尬,目光悄然看向萧誉,似有求救之意。
“方大人这话说得,好似是那春心院里头的常客一样。”
众人不由得呵呵笑了起来。
说这话的正是江陵王萧誉,只听他继续道,“春心院贩卖并残害良家女一案,看来方大人提前做了不少功课啊。”
“只是将本王王妃编派进去,这等荒唐谣言,方大人是没明辨力,还是在羞辱本王的王妃?!”萧誉猛地一拍桌案,色变。
紧接着心口跟着一缩,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王爷?”新月着急。
这时当先过来却不是大夫,而是站在不远处的苏子墨。
苏子墨打开盒子,拿出了一枚药丸,扶了萧誉吃下。须臾功夫,萧誉便恢复了过来。
“皇叔,可是不舒服?要不要休息?”萧铉急切的问。
“殿下勿用担心,近来倒春寒,老毛病而已。”
众人见状,面色惊讶,心头不免各自一番琢磨。
看上去这江陵王的身体每况愈下,今日是勉强撑着出来设宴迎接,这朝廷委派而来的官员实在是狂妄无礼;二则注意到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就是苏子墨,传言江陵王的江湖挚友,如今看苏公子对王爷的紧张模样,越发相信,二人之间的断袖之情只怕并非传言。
萧铉见皇叔因此发作了病症,忍不住斥责,“方同和!你好大的胆子!江陵王妃身份尊宠,又是南晋的公主,岂会去那等魔窟?!身为朝廷刑部大员,焉能说一些没有经过确认的传闻贻笑大方?还不快向江陵王妃致歉?!”
方同和见太子动怒,这才惶恐的出列,却很快镇定下来,先向江陵王妃鞠了鞠躬,“下官并非有意冒犯江陵王妃。”
然后向太子道,“下官乃是此案的钦差主审,自来江陵后就日夜不休的查找蛛丝马迹。也特意调查询问了当时春心院之人,尤其见了三公子王元帧,他十分断定那唐小七便是江陵王妃。若是三公子在此,便可知分晓。”
新月蓦地大惊,这王元帧当时在宴席之上并未见过江陵王妃的真面目,怎会知道唐小七就是江陵王妃呢?
除非他见了江陵王妃的画像,才会知道江陵王妃与唐小七相像。
可若一点起疑都没有,谁又会想起将她的画像给王元帧看呢?
这时朝廷派来的官员也跟着附和道,“是啊,素闻三公子王元帧青年才俊,乃皇亲国戚,太子之表兄,为何今日独不见他前来?”
“恳请太子殿下恩准,让王三公子前来,也算一叙。”
这时鲁惠出来道,“回太子殿下,去年腊月那王元帧在宴席之上,试图行刺王爷,已经入狱,且他与王世充几个特案皆有关联,如此罪人岂可释放?”
那李勋怒不可遏,“好一个德高望重的鲁大人,我看你是糊涂了!此案惊动了圣上和皇后娘娘,故而才派了刑部侍郎为钦差,全权负责此案的重审工作,在定案之前,你们谁敢私定皇亲贵胄之罪?!”
新月这才看出来,原来他们早就做好了计谋,在这接风宴上给江陵的官员下马威来了。
她有心出来辩论,然自己到底是女眷,只能静观其变。
半天,久而不说话的萧誉开口。
“不知李将军口中的皇亲国戚是谁?”
萧誉眉头不抬,眸色里一片幽寒,只是语气永远那样的不疾不徐,“自古帝王称孤道寡,太子在此,吾等皆为君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黎民,皆为君王之子民。殿下国之储君,心中只有万民,你们却为殿下扯出什么亲戚来?”
无人再敢提皇亲国戚一说,与十一皇叔相比,那三公子算什么皇亲国戚。
这时鲁惠道,“王元帧当众行刺王爷,众人皆有目共睹,如此罪人,李将军却说他无罪,是何居心?!”
那方同和赶紧出来和事佬道,“殿下,王爷,诸位大人,李将军是喝多了,虽有冒犯,然他所言道理不错,这有罪无罪乃是国法所定,不是一句有目共睹就可以的。”
萧铉裹挟其中,越发听得气躁,一面是母后的期待,一面乃是十一叔。
他忍无可忍,斥道,“住口!今日是皇叔为我等备下的接风洗尘宴,休得再谈论这些!这案情公务今日且不谈!”
众人纷纷附和,掩下不提。
这时,捏着酒杯不语的萧誉不阴不阳道,“太子虽是好意,然方大人此话却已然在为三公子申辩,看来早有打算。诸位官员,不妨都看看方大人接下来还有何安排。”
那方同和闻听萧誉如此说,面色陡然一变。
确实他们今日就是来给萧誉一个措手不及的。
萧铉赶紧安抚萧誉,“方大人,还不快向本太子的皇叔致歉?!”
那方同和也忙得出列道,“殿下说得是,微臣知错了。”
“下官办案心急,冒犯了王爷的威严,还请江陵王恕罪!”
“好一句办案心急,大人乃是领着旨意办案,本王可担不起这责任。方大人若要办案且请吧,只是希望你对得起圣意对你的期许,对得起刑部侍郎的官衔!”
众人纷纷指责李勋和方同和,破坏了接风宴的喜气,坏了江陵王与太子叔侄叙面的氛围。
甚至有的官员愤然道,“王元帧刺杀江陵王,十恶不赦,在方大人眼里,这皇族王爷的命竟赶不上那亡命之徒的!”
“我看,他们就是来寻江陵的麻烦的!”
“这个方同和据说寒门出身,当年的探花,后来成了李太尉的学生,如此为王世充抱屈,居心何在?!”
那方同和如今骑虎难下,连太子也怪他们鲁莽行事,此时后背冷汗涔涔,只有不住的谢罪。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声响。
嗵!嗵!嗵——
“似是有人击鼓喊冤。”在场有人点出来。
只听门外一声喊,“报——”
新月不由得一惊,举目看去,乃是一令官而来,“府门外有人击鼓鸣冤!”
萧誉心口一紧,忽然再次压抑的咳嗽起来。
新月担心的抚着他,“王爷,要不要去休息?”
萧誉却又摆手,示意不要紧。
如此连那李勋方同和都看得清楚,江陵王不但有之前传言的肺痨之痼疾,好似还有心痹之症,此时二人暗中使了眼色,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在座的江陵府官员张昭鲁惠等人,此时面面相觑不解。
只听张昭道,“今日一早就已贴出休堂,为何还有人前来鸣鼓?!”
素来是张昭负责受理百姓的大小纠纷和案件。
“小人不知,只是喊冤的乃是一女子,哭得凄惨,说要见太子殿下和钦差大臣。”
席上众人议论纷纷。
“放肆!今日乃是王爷宴请太子殿下的接风宴,竟敢前来禀报此事,拖出去!”张昭怒斥。
“且慢,既是有冤情,岂有不伸的道理?再说,喊冤者喊得是见太子殿下和本官,张大人实乃不该越了规矩。”说话的是朝廷的钦差官员。
新月眉心一蹙,果然如此。
在这样的日子即便有人前来喊冤,也未见得就有人为他通报,能让令官冒险前来通传,绝非有背景后台之人。
又听那令官说得是见太子和钦差,新月不由得心头一紧,莫非此案还真有什么别的蹊跷?
新月目光看向萧誉,很是为他担忧。
然萧誉的面上看上去平静如常,又抬眸看向太子,隐约间,新月觉得太子并不对此感到意外。
萧铉正巧也看过来,恰是与新月的目光迎上来,四目相对之时,少年的星眸里分明有不少话要说,然终究隔着身份礼节,只假装若无其事的收回了目光。
萧铉清了清嗓子道,“今日乃是皇叔做东的宴席,本殿下任何公务皆不受诉!”说完,目光又缓缓看向皇叔。
萧誉本自安静的坐着,酒盅在手指间来回摩挲,微低的眉宇间,若有思忖。
眼前的太子,不再是梁宫里受压制唯唯诺诺的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