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毅沉思了一下,直言道,“末将原以为今晚就能商量出一个良策,却没料到这几位大人畏手畏脚,居然寄希望于北上弹劾。眼瞧着十日后王爷就要赴那鸿门宴,末将甚是忧虑啊!”
“将军忠心赤胆,萧誉甚是感念。张昭、鲁恵两位大人向来谨慎,但对誉的忠心无二,将军不必为此担忧。此番折回,可是有什么建言?”
宋毅略思忖道,“宋毅以为,赴宴虽然凶险,可若不去拒绝,王世充必会起疑心,眼下他虽猜到春心院的把柄落在了王爷手中,可他尚且在猜测中,不敢轻易对王爷动手。毕竟这么些年,王爷一贯对他包容忍让。”
“将军所言有道理。本王原本就有前往的打算,我倒要看看,这王世充胆子有多大。”
萧誉说到这儿,目光投向了那会儿阖上的图纸,“避让实乃下策,倒不如化被动为主动。眼下尚缺了一个万全之计,我们要好生计议。”
“这世间安有什么万全之计?”
清丽的女音略带些稚嫩,宋毅吃了一惊,抬首,见侧耳房走出来一位肤白俏丽的妙龄女子,因见她梳着已婚女子的发鬓,气度不凡,又是在夜晚出现在此地,宋毅还以为是江陵王的侍妾,忙得躬身行了礼,“见过夫人。”
新月一怔,也回礼道,“见过将军。”
然后并未解释什么,只走向萧誉道,“妾身不希望王爷冒险赴宴,万一那王世充早就布好了陷阱和套路,王爷前去正中下怀,岂不危险?”
“月儿在为本王担心?”
萧誉望着她挑眉一笑,执其手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至于风险,我自有应对。”
他手指从案上的折本缓缓摸过,眉宇间蹙着一抹阴鹜,沉吟须臾,才清晰道,“这一次鸿门宴,本王打算将计就计。”
这意味着他要在王世充的寿宴上动手。
新月听闻他一意孤行,面上焦虑起来,一时间不知道如何阻拦才好,只忙得退后至中厅,然后伏地,郑重跪拜行大礼。
案前的萧誉不由地一惊,“你这是作甚?快些起来——”
“妾身有话要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王爷非要如此吗?妾身理解王爷的打算,您想化险恶为契机,可是那将军府是别人的老巢,王爷要在人家的老巢险中求胜,谈何容易?妾身斗胆谏言,不想王爷涉险!”
说完再伏地拜,萧誉已经自转了轮椅,过来扶她起身,“你这又何必?!”
见此情形,旁边的宋毅不由地大惊,眼前的这位年少夫人,言辞恳切,大胆对江陵王的决定质疑,并加以阻拦,但是王爷并未斥责,反而想着的是宽慰她。
目光再看向江陵王,只见他眉头微缩,眼眸深处似有缱绻,是忧虑,亦是感动。
他自认对江陵王的判断不失全面,心性淡如冰雪,胸怀谋略,颇有手段,虽病坐轮榻,却是运筹帷幄的王者之才。
外界传言他不好女色,但今时宋毅看到了如此柔情寡断的江陵王,心中难免哀叹。可他似乎忘记了,多情未必非豪杰。
其实宋毅也知道冒险赴宴并非好计,只不过两者权衡下的取舍,因为一时没有更好的机会。
于是,宋毅忍不住谏言道,“禀王爷,下官以为,此乃政事这位夫人实不该干涉。”
萧誉刚要说什么,只听新月已经反驳开来,“敢问将军,你若身有危险,将军夫人会不会过问?!”
宋毅一时语塞,不过很快找到了理由,“寻常家事,夫妻相商外人不可指摘,但王爷乃江陵三郡之主,此乃政务大事,岂容一个女子过问?”
“将军少拿这个唬我,女子又如何?世人上至王侯将相,下至贩夫走卒,哪一个不是母亲生养?你们的妻子无时无刻不为你们担忧,本妃为自己夫君谏言有何不可?”
说着新月又看向萧誉道,“王爷正需要集思广益,有宋将军这样的忠诚之才出谋划策,自然也不会因谏言之人乃是女子,就持有偏见吧?王爷英明,相信您有决断!”
“好!”
萧誉忍不住抚掌称赞,眸中含笑地看着她,“爱妃今日与本王的宋将军论战,实乃巾帼不让须眉,让王夫着实刮目相看。”
那宋毅蓦地一震,看向萧誉,再看向新月,脚步后撤,跪拜道,“宋毅有眼不识恩人!今日多有冒犯,还请王爷和王妃恕罪!”
宋毅的妻子就是承蒙江陵王妃所救,故而此时感慨万分,又自责不已。
“将军快些请起,所谓不知者不怪,本妃不会因此而怪责将军。现下还是言归正传,说回这鸿门宴上,难道就无更好的谋划吗?”
新月的目光看向萧誉,只见他目光正好看过来,深不见底的眸色里有不可触摸的东西,她不敢说,因为心里没有底。
忽见萧誉朝她点头一下,新月忽然有了自信。
“妾身有个法子!”
萧誉忽然抬手阻止她说出来,“写下来。”
不多时,新月先落了笔,萧誉后落笔。
彼此打开看,新月写的是设宴二字,萧誉写的是以彼之道。
新月先是一愣,随即又相视而笑,“原来,妾身与王爷不谋而合。”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宋毅思忖一番,自是也明白了道理,“王爷是说也学王世充设宴?可是若是一般理由,那王世充未必肯前来。”
新月笑道,“自然不是一般的宴席。今日连宋将军都不认识本王的王妃,想来江陵能识得江陵王妃的少之又少。何不如就此时在王府设宴,宴请江陵百官,也算请大家喝了这杯喜酒,想那王世充不得不来。”
宋毅大赞,“此法甚好!王妃果然巾帼不让须眉,让宋毅佩服啊!末将恭喜王爷,有此贤内助实乃大幸。”
新月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哪里哪里,我只是,只是……”她一时语塞,然后看向萧誉,似有求救之意,萧誉这才笑道,“王妃是说近朱者赤吗?”
新月心道你面皮可真厚,不过守着外人她还是要配合,于是笑颜道,“对对对,妾身自从嫁与王爷,脑子就灵活了不少呢。”
宋毅一个不小心,就被撒了一把恩爱狗粮,只得拱手道,“王爷王妃相处和谐,真乃恩爱楷模。”
夸赞了一番后,却见王爷面上并无太大的欣喜,似乎眉宇间有些忧虑。
毕竟如此一来,他的王妃就要公布于众,于私心,他并不想自己的爱妃抛头露面。
当时世家阶层对自己的女眷多都是珍藏,不轻易示人,觥筹交错在社交场合上可以是姬妾,鲜少见到自己的妻女姊妹,这也是萧誉回江陵不急着办宴席的缘故,更何况事情远非宴会这么简单。
“设宴容易,可也意味着引险入府,本王不希望王妃涉险,此事再详议吧。”
“王爷!”
新月忙道,“妾身不怕,也不会给王爷添麻烦的,新月愿意与夫君共赴难关。”
萧誉看着她尚且稚嫩的面庞,沉眸不语,许久之后,他忽然道,“宋将军,你且准备下,半个时辰后,拙政苑议事。”
宋毅抱手道,“末将这就前往准备,告退。”
之后萧誉唤了齐铭前来,“齐铭,务必加强东王府的安全防范。”
“末将领命!近来一直不敢放松!”
“通知张昭、陆逊、鲁慧前往拙政苑议事,不得声张。”
不等齐铭再回复,萧誉就摆手道,“速去准备吧,让杜禹、周辅前来。”
齐铭离去,书房里就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
趁着这个功夫,萧誉一面拿来一册书简,一面对新月道,“今晚我要晚些,你且自己歇息吧。”
新月不好意思道,“王爷素日歇在哪儿,新月今晚就歇在哪儿。”
闻言,萧誉停了手上的书简,侧首看来,目光里露出暧昧的笑意,“你歇在瑶华阁吧,那儿离拙政苑不是很远,我下夜可以过去。”
萧誉以手缓缓抚上她的脸庞,呼吸近在耳畔,新月直觉得脸庞一热,忙得低下了头,答道,“也好。”
说着又俯身行礼,“那妾身就不叨扰王爷了。”
萧誉看着新月默然退下的身姿,漆黑的瞳眸里泛出些光华。
今日他的王妃着实让自己意外的高兴,聪慧有谋、端庄大方,又温柔识礼,与平时那个和自己斗嘴的小丫头不同。原来是自己不曾真的了解她。
能胁迫杜禹带她前往春心院的丫头,并非只是胆大冒失,而是有胆色有谋略。好一位鬼机灵的南朝公主。
“新月——”
萧誉唤了一声,新月回首看着他。
“我这里有份东西,你帮我带回瑶华阁,妥善放好。”
新月看见萧誉将一些本子放在了一个暗色的樟木盒子里,然后他将盒子拿给了她。
“看来王爷还想在瑶华阁办公。放心,我一定保管好。”
不多时杜禹等人前来,杜禹先是朝旁边站着的阿珠看了一眼,然后才行礼,“参见王爷、王妃。”
萧誉也不免礼只道,“护送王妃回瑶华阁。”又嘱咐一旁的秦昭,“安排好王妃的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