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上,画船载曲,众美集集,荡着三月的春波,歌舞繁华,琴音婉转,目眩神迷。
“挽衣姐,你可还好?”袭香颦着柳眉,一张小脸揪在一起,正为一位红纱罗裙的女子轻轻拍打着后背。
那红衣女子垂首呕吐,一地的污物泛着酒气阵阵传来,袭香不由的用小手儿掩住鼻子。
便听得音如莺啼一般动人的声音传来,“袭香,我没事。”红衣女子缓缓转过身子,微醺的面颊如桃花一般粉红,肤如玉脂,一双妙眸灿然晶亮,眉梢微微挑着,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自有一番说不尽的娇媚风韵,好似画上的人儿,这绝色的美人儿名叫挽衣。
蓦然间,挽衣颤笑,纤纤玉手搭在袭香的肩头,说道:“挽衣姐是不会死的,天将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哈哈”好听的笑声中夹杂着些许酸楚,话儿像是在对袭香说,又好似自语。
袭香一脸莫名,自是没听懂挽衣的话儿,愣怔地看着她。
挽衣吐了酒,人也清醒许多,站稳了身子,又朝那歌舞欢闹的舫间走去。刚还在脸上的那抹淡淡的凄楚,被一脸妖媚的甜笑掩去,笑的百媚横生,罗袖挥动间轻抬皓腕夺过一位将军手中酒杯,扭身娇声道:霍将军,挽衣替你喝。
霍将军只觉得一股浮动的香气扑面而来,心神一荡,勾人魂魄,酒过三巡似醉非醉间欲念顿生,忍不住一把将挽衣揽入怀中。
挽衣余光一扫,妩媚的轻轻闪身,躲得好似不经意,偏偏没有让那霍将军一吻香泽。
霍将军斜睨挽衣,又有别个姑娘已投怀送抱,便没再理会。
瑶船之上歌舞嬉笑声喧闹不止,倒映在如镜般无波的水面之上,已不知人间何时。
夜深,酒尽欢,筵散舫空。
回到轻云纵,挽衣褪去红裙,素面雪服,青丝垂落,妖媚之态,亦然消失,一个清新端庄的绝俗佳人倚窗伫立,这才是真正她,梁红玉。
宋,重和二年,春。
沁香楼的阮妈妈把她买来,她便得了一场大病,都以为她死劫难逃,谁成想,她会活了过来,别人不知,但她心里明白得紧,上天是让她与这凡尘再走一遭。
宋时才女济济,风尘之中也不乏佼佼者,而这风月之所也便显得不同,多了许多雅趣于其中,昨儿夜里不过是霍将军为庆功宴,方才集美去了画舫中作乐。
而其实,沁香楼不似那些俗粉之地单一圈排楼,四面尽是些庸脂俗粉,招揽伺候的也是些不入流的客人,单听沁香楼这名字便也知道不凡了。
沁香楼虽好像是个楼名,实则不然,楼只不过是临街的那一座,而踏门进去,便可看到一个大大的庭院,其中散布着一座座阁楼,各阁楼之间又有廊桥画栋,花园鱼池,间隔相连,景致各异,尽显其主品性喜好,楼与楼、坊与坊的名字都似各自拼着才情逸趣。
“碧绮阁”、“瑶仙楼”、“易莲居”、“轻云纵”……等等。
而梁红玉所居“轻云纵”,红玉本是小字,在沁香楼,她从不以此名自称,在外人面前,她是挽衣。
那日,沁香楼的阮妈妈问她的名字,她便隐了自己的真名儿,随即,脱口而出:“小女子姓梁,字挽衣。”
燕鸿过后莺归去,细算浮生千万绪。
长于春梦几多时,散似秋云无觅处。
闻琴解佩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
劝君莫作独醒人,烂醉花间应有数。
只因这首《木兰花》,便信口为自己取了挽衣这名儿,加上一身精湛玄幻的刀法,吸引了不少镇守京口的军营中的将士们捧场,偶或与军将们比划一番更被连连称赞。
不单如此,挽衣酒量惊人,楼中旁的姐妹论起饮酒自是拼不过那些军营中将士,也唯独有挽衣才敢陪醉尽饮,每每都让那些豪爽的将士们畅饮个酣畅痛快,尽兴而归。
豪门少爷们好色,恃骄夸富,妄称多情,其实并不知情字真解,多薄情寡义。军中之人则不然,多半豪爽义气,自然对挽衣也是另眼相待,挽衣在沁香楼自然也有了特别的地位。
沁香楼里都知道但凡来了军将,先引到挽衣那儿去。
一年了不见他出现,按说那次相遇便是这年春时,为何今年迟迟不见他的身影?
“挽衣,快来看,这是谁来看你了?”随着一个女人古怪的献媚声音,轻云纵的房门吱呀一声儿被推开了。
一个珠光宝器妖娆风骚的妇人,满面春风的跨进门来,扭动着粗腰,肥脸堆笑,身后跟着位将军打扮的人。
袭香见是阮妈妈来了,忙放下手中的茶盘,行了个礼,轻声道:“阮妈妈,挽衣姐正沐浴更衣,马上就出来了。”
听到袭香的话儿,那将军眉一挑,便使了个眼色给阮妈妈。
阮妈妈怎会不懂这将军的意思,掩嘴扭捏着一笑,甩手招呼着袭香道:“让挽衣慢慢洗吧,袭香和我出去。”
袭香闻言一怔,她自来了沁香楼就跟着挽衣,挽衣待她如亲妹妹一般照顾,别个儿楼里的丫头哪有不被客人占去便宜的,若不是挽衣上瞒着阮妈妈,下哄着那些贪嘴的客人,袭香怎会守得住这清清白白的女儿身。
而袭香也知道挽衣在沁香楼中,很少伺侍这些军将们,大都是周旋不过,不得已而为之,何况阮妈妈答应挽衣可以择客的。
这回阮妈妈带着人来,又没有事先和挽衣招呼,袭香才会略有些迟疑,阮妈妈上前在她胳膊上狠狠的掐了一把,怒道:“死丫头,还愣在那儿干嘛?”转身堆上笑脸,又对那将军献媚道:“将军,挽衣的浴房在那儿……”胖手一指,挤眉弄眼间浪笑着出了轻云纵。
“阮妈妈,您不是答应挽衣姐可以择客的?”刚踏出轻云纵,袭香小碎步追上阮妈妈,即怕又急的怯声问道。
阮妈妈霍然停步,袭香差一点就撞在她那身肥肉上了,阮妈妈狠狠的瞪了袭香一眼,厉声道:“你个死丫头,胆子不小,反了你了?告诉你在沁香楼,我阮妈妈说了算。答应怎么了?没答应怎么了?她挽衣再厉害也是我沁香楼的姑娘,我告诉你,将军不出来,你不许进去,不然,别怪我打断你的腿!”言罢,那双单凤眼撇了一眼轻云纵,得意的晃了晃头,转身离去。
袭香眼巴巴的目送那肥胖的身姿扭摆着离去,蹙眉轻咬下唇,回头看着轻云纵紧紧掩着的门,委屈的坐在石头上掩面轻泣,抹着泪儿喃喃道:“挽衣姐,袭香没用,不能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