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片荒凉,放眼千里,广无人烟,边鸟兽都绝迹一般。
挽衣和韩良臣二人一个重伤爬在草地上喘着粗气,一个跪在一旁,战马已经筋疲力尽倒地死去。明月在天,清辉满地,山风阵阵吹来,丝丝凉意,更显悲戚。
挽衣怒视着韩良臣,他怎么会这样想自己,她一心为他,他居然怀疑她通敌?不愿多说的挽衣,抓起地上的凤鸾刀,起身就走。
“你要去哪儿?”韩良臣喊道,背后的伤痛得他连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挽衣顿足,背对着他说:“既然你不相信我,又何必问我去哪?从此各自安好,彼此不扰。”刚刚韩良臣话中的怀疑刺伤了她的心,原是他们二人之间连这样的信任都没有,何来谈爱?这比什么都让她心痛。
韩良臣咬着牙起身,可身后的刀伤自肩膀直到腰间,又伤的极深,只要稍微一动,便痛得喘不过气来,韩良臣额头上渗出颗颗汗珠,极是忍着喊道:“这里近西夏边界,你难道不怕么?”
“怕?反正我是通敌之人,有什么可怕?”挽衣含泪自嘲,紧咬下唇。可才走了两步,便听到远处的山头传来狼叫的声音。
韩良臣和挽衣闻声,都摒住了呼吸。
这时,才发现远处山头上星星点点的光亮,狼,粗粗算来,大约有十几只狼,它们一定是闻到了血腥的味道。韩良臣,还有他的战马,都在流血。都是这个狼群最好的猎物,只要片刻的功夫,它们就可以将他和马撕得粉碎。
挽衣站立不动,千思百转,让韩良臣喂狼么?
“你回来干什么?”韩良臣见挽衣折了回来,明知故问。她真的会通敌么?这个女人是爱他的,他怎会感受不到那份深情,若是她通敌,他怕早就没命了,他怎么会去怀疑这个女人?
“虽然你是个白眼狼,但我挽衣还是重情重义之人。”挽衣一边说话儿,一边伸手去扶韩良臣,“把马留下给他们吃吧,我们快离开这里。”
生死攸关,韩良臣强忍着背上的剧痛由挽衣扶着站了起来,临走前,二人垂眸看看已经死去的战马,“不能给它厚葬了。”韩良臣默然说道。
挽衣白了他一眼,“你把它记在心里便是,何须那些虚无的仪式?再不走,这群狼就要追上来了,我可跑不过它们。”
韩良臣便和挽衣向山的另一端疾走,只是韩良臣背后的伤实在是太重了,每走一步都撕心裂肺的痛,几次都让韩良臣几近窒息般痛苦。
“你走吧,我走不了了。”韩良臣终是无法抵抗痛楚,欲推挽衣离开。
“那么多人看着我们一起骑马跑出来的,我一人回去,也是活不成了。”挽衣扶着韩良臣不放手,“挽衣会落得个害死两位将军的骂名,挽衣承受不起。”
韩良臣听到这儿,反而笑了,他转首看看矮自己多半个头的挽衣,笑道:“挽衣,若是此难不死,就嫁给我吧?”
“怎么?刚刚不是还怀疑我通敌叛国?你就不怕引狼入室,养虎为患?”挽衣并没好气,这时却也想明白了韩良臣之所以怀疑她也确是有情可原,谁让她说准了,真就被西夏兵突袭了军营。
“就算是,良臣也认了。”韩良臣的声音突然变得坚定而严肃,认真得让挽衣不得不抬眸看他,却正迎上他深邃的眸子。
“韩将军,我们是在逃命,请你认真一点逃亡好么?”挽衣虽嘴上不饶人,心里却有一抹莫名的甜蜜划过。而与她感同身受的那个人亦是如此。
“我逃得很认真,只是……”韩良臣用尽力气说着,这会儿,他因失血过多,早没了力气,两腿发软,眼前的光影也渐渐模糊,他佯装轻松的语气说道:“只是,良臣怕真是无福消受,只盼来世……”话未说完,便身体向下栽去。
挽衣的力气哪里扶得住韩良臣庞大的身躯,眼睁睁地看着他从自己身边滑了下去。
“韩良臣?”挽衣喊着,伸手抓了几次都没有抓住韩良臣的身体。借着月光,看到韩良臣苍白的脸,她跪在地上,将他的头抱在怀中,泪便决堤了似地涌出眼眶,“你坚强一点,忍住好吗?你不能死,不是这样的,不该如此,我们……”她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韩良臣意识忽而清晰,忽而模糊,他只觉得脸上有什么东西冰冷冷的,是她的泪,她在哭,“挽衣,你快走,那群狼很快就会追来的。”
“要走一起走,我不能,不能再失去你了!”挽衣痛哭失声,紧紧抱起韩良臣的头。
蓦然间,狼嚎再次传来,她知道战马早已是它们的腹中之食,难道,它们真的要来?挽衣无耐地守着韩良臣,既然真的躲不过,或是一切命中注定,不能同生,便同死吧?心念至此,挽衣缓缓坐在地上,仍是抱着韩良臣的头,笑道:“幼年时,挽衣遇到一个道人,他对我说,将来,我会遇到一个像黑虎似的人,那人便是我的宿命。挽衣一身家仇,心心念念也只想着为梁家复仇,只想着遇到了黑虎之人,便可替我复仇了。梦里昭示我说会在沁香楼遇见你,所以我一直在等,却没想到先等到了霍将军,待我情深义重,我以为,或许是上天算错了机缘,心急地想借霍将军之力复仇。但上天偏要与我开起玩笑,我离开沁香楼时才遇到你。命运一再捉弄,你我再次重逢,相爱相杀,到如今真是走到了尽头。你曾问过我,肩上的梅花,当时不曾实言,如今我可以告诉你,那花瓣便是为你而刻,红玉总是想为你守住自己,可惜人在江湖身不由已。”
言罢,挽衣珠泪连连,心疼他们二人终是无缘相守。
“挽衣……”韩良臣的身体渐渐变冷,他微弱地呼吸着,没有落下挽衣的每一句话,而这段话,他似领悟出挽衣的心意,痛楚的脸缓缓变得柔和,“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若是早一点知道挽衣这些心意,他一定不会那样对挽衣,他会爱她,宠她,绝不会对她说半句狠话,此刻想来他的那些伤害多么可憎。
“你让良臣情何以堪?”韩良臣那双精目含着泪,只恨自己不该,“老天,还会给我一次机会么?”话儿似在问天,又似问人。
不知为何,那群狼突然调转了方向,没再向他们奔来,渐渐没了声音。
“走了,狼群走了。”挽衣发觉狼群跑远了,不由欣喜若狂,或这并不能真的安心,韩良臣的伤才是重中之重。
不知不觉中,如漆夜空渐渐成灰,四周的景物也慢慢看得清明,挽衣四下巡视,看到些干枯的树枝,便将韩良臣放倒,自己一点点搬来树枝,盖在韩良臣身上,“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人来。”
未听到韩良臣回应,挽衣再低头去探他的鼻息,虽然他呼吸微弱,但总算还有,挽衣知道不能在这里等死,必须去找人,便对韩良臣说:“等我回来!”
韩良臣只觉耳畔挽衣的声音忽远忽近,心里重重地说:“我等你!”
挽衣凝视着韩良臣苍白的脸,像是听到他的回答,起身离去。
这荒蛮之地,地大空旷,挽衣不知跑了多久,才看到一个村落,心头一喜,脚底生风,越跑越快,冲进村子时,便看到一农户人家,“有人吗?”她冲进院子里便问。
“有人吗?”连问几声都不见人出来,挽衣心急如焚,韩良臣命悬一线,容不得耽搁了。
“大清早的,什么人?”
陡然间从挽衣身后传来个声音,挽衣连忙转身,见一个青衫老者站在院门前,手里拿着戳锄头,目露怒光,防备地看着她。
见老者宋人打扮,挽衣心中一喜,上前拱手抱拳一礼,说道:“老伯,我是前面韩家军的人,昨夜军营遇袭,逃出来的,还有一人重伤,可否借您家里养伤?”
那老者上下打量挽衣,只见这女子虽是脸上血迹斑驳,仍可见姿容不凡,身上的衣衫除了血就是血,倒是像刚刚浴血奋战过的人。不过,她一个女子说是军营里的人,仍是让老者心存疑虑。
“老伯,伤者生命垂危,可否前去救人?”挽衣见老者不声不响,只是盯着她看,心里犯急,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老者见此,连忙上前一步,扶起挽衣,“姑娘,带路。”
挽衣瞬时眼底一热,差一点又流下泪来。
挽衣刚欲带路,被老者叫住,他又回屋子里叫了个青年男子出来,一并跟着挽衣。
终于找回到韩良臣的藏身之处,但任挽衣如何呼唤,韩良臣都没了反应,挽衣满脸是泪,“良臣,我叫人来救你了,你可听到?”
“姑娘,先把人抬回去吧。”老者见韩良臣身上的甲胄便知道不是一个普通的兵卒,连忙说道。
挽衣抹一把脸上的泪水,点点头,青年男子将韩良臣背在背上,三人马上向村子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