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衣只觉得腹中剧痛,料想也是快到日子了,目光转向韩良臣时,沉着镇定,尽管额间痛得早已渗出汗珠,却不惊慌,颤声道:“像是生了,去叫产婆吧。”
只看她镇定的神色,韩良臣根本不会想到是要生了,闻言不禁大惊,霍地从床上跳了下来,“灵秀,灵秀,快……”一时之间,语无论次,不知该说什么是好。此生,韩良臣第一次经历迎接亲生儿子出生,激动得不知所已了。
灵秀听到韩良臣的剧吼,吓得小脸惨白地跑进来,不知发生了何事。
“去叫产婆,快,快去叫产婆。”韩良臣看到灵秀又是急得吼道,灵秀先是一怔,向里看一眼挽衣,只见挽衣一只手扶在肚子上,看样子似很痛苦,这段日子来,也都等着这一天,马上转头跑了出去。
韩良臣见灵秀走了,又折回挽衣身边,一双大手不知该扶哪里是好,真是急得团团转,这指挥了千军万马的大将军,此时此刻像个孩童一般手足无措。
“挽衣,我,我该做些什么?”实在没了折,只好问道。
挽衣忍痛含笑,深吸了一口才,方才说出话来,“去叫林婆婆来吧。”
“哦,哦,对,叫林婆婆。”韩良臣恍然大悟似的,念叨着又起身去喊林婆婆,这时林婆婆也带着人赶过来了。
林婆婆本就是韩良臣为挽衣生产准备的老奴,因为伺候产妇经验丰富是韩良臣千挑万选出的人,迎上林婆婆,韩良臣像看到救星似的,全然没了将军的架子,一脸欣喜与期待,“林婆婆,挽衣要生了,你快快去帮帮她。”
“将军放心,一切交给老奴吧。”林婆婆亦是一脸严肃,没有半分玩笑,便带着几个拿着各式生产所需用物鱼贯而入。
见林婆婆带的人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韩良臣方才长舒口气,可见挽衣挥汗如雨,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心又倏地揪紧了似的。在挽衣之前,韩良臣只有韩亮一子,白氏所生,不过,自打与白氏成了亲便参军在外,哪里有见过这般阵势,唯独陶姑的儿子出生时,他陪挽衣候产,可那不是自己的儿子,又因对陶姑的恨意,也不曾有过这般感同身受,此刻见挽衣如此痛苦,心疼得恨不得也要落下泪来。
挽衣如此紧张,即便是痛得几欲让上腹裂成两半儿,仍是紧咬着牙齿,不喊出声来,那双攥紧被子的手表筋凸起,看得韩良臣都觉得痛疼难忍,他走过去,握住挽衣的手,声带哽咽道:“挽衣,喊出来吧,这样可以少痛一点。”
挽衣像是好容易喘上一口气来,攥住韩良臣的手,想努力挤出个笑容,却被另一阵阵痛吞噬过去,笑也知不出来。
“疼!太疼了!”挽衣终于喊了出来。
这时产婆也到了,看了看,一边安慰一边又说:“孩子块头大,当娘的要受些罪了,不要急,稳住,稳住……”
韩良臣一听,泪比挽衣流得还多,“都怪多,长这么大的块头,却让挽衣受罪了。”
话毕,挽衣刚刚用了力气,正努力将气息调均,无奈苦笑,“你这人怎么这也要怪到自己头上来了?”随之,又是一阵剧痛。
“让你受这样的苦,怎么不怪?挽衣,挽衣,对不起。”韩良臣将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又吻。
挽衣纵然是心底有千言万语,此刻也说不出话来,她只想快点把孩子生出来,她想看看那个即像他又像自己的脸。
时光在这个时候好似不再被人发觉,不知不觉间天都快亮了,这一折腾,足足折腾了一夜。挽衣也不知是何时,只觉身子一软,顿时只觉往下掉落,彻底昏死过去,而就在那一刻,恍恍忽忽间她又仿佛听到了一声啼哭!
她不知自己是跌入了梦境还是又回到了前世,每次这种梦境都让她有似曾相似之感,是的,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她仿佛听到有人在说话儿,“这孩子也是福星……”“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福星……”“终是要有那一天的……”“只看他们自己的命运造化了。”
谁?你们是谁?到底是谁在说话?挽衣想发出声音问问,可她终是张不开口似的,没有任何声响。她努力地想去看清楚那些模糊的影子,可终是看不到。
“你们在说什么?”挽衣在心里呐喊,“到底要告诉我什么?”她相信每一次这样的梦境都是一种预示。
“你只要记得这孩子不凡便是。”
不知过了多久,待挽衣睁开双眸时,映入眼帘的是韩良臣倦极的容颜,他默默坐于床畔,似乎在静待挽衣醒来。见挽衣苏醒,他攒紧的浓眉舒展了不少,急道:“挽衣,你醒了,孩子落地你便昏睡过去,我真的好怕你会一睡不醒,还好你醒过来了,还好你醒过来了……” 他不断地重复着,挽衣又看到了他的泪水。
挽衣干涩着嗓子,嘴唇微微龛动,细声如蚊道:“良臣,是儿子还是女儿?我想看看。”
韩良臣仿若听不清,又凑到挽衣唇边,凝神细听,俊颜上终于有了丝浅浅的笑意,点头如捣蒜道:“好,好,我这就让她们抱来。”
“嗯。”挽衣惨白着脸,淡淡一笑,他眼底那炙热的光亮,足够挽衣生死相随,这便是爱么?植入生命,无法剥离。
没多久,林婆亲自抱着婴儿进来了,韩良臣将挽衣轻轻扶起,林婆将孩子送到挽衣怀中,嘴里还不住地说着:“孩子长的大,娘受了太多罪,可快看看这小脸儿,什么罪都值了。”
挽衣接过孩子时,全身都在颤抖,看到那张小脸儿的一瞬,泪就唰地流了下来,“像你。”她哽咽地吐出两个字,一滴泪便掉在孩子的粉嫩的小脸儿上,婴儿的眼睛一动,像是感应到了娘亲的泪水一般。
挽衣连忙拭去泪水,怕再惊扰了这个漂亮的小家伙。
“都像,都像,又像将军,又像夫人,不论像谁都生的标志,长大了保准儿是个美男子。”林婆乐得嘴都合不拢了,不住地夸赞。
“取个名字吧。”挽衣抬眸看向韩良臣。
韩良臣亦是一直咧着嘴,生平第一次看着自己的骨肉出生,激动兴奋劲儿还未过去,“取名,好,取名。”
“早就在想,可还是都不满意,只想着看到他了就会有名字了。”挽衣又转眸瞧着怀里的儿子柔声说道。
“嗯,我的儿子自然要是正直之人,彦直如何?”韩良臣正声说道。
挽衣默念两句,“嗯,好名字,我却想他性子不像你那般刚烈,小名儿就叫子温吧?”
“好,好,刚柔并进,就不你我的结合?”韩良臣顿时喜上眉梢,将爱妻与儿子都拥进怀里。
“大公子,大公子,不能进去。”挽衣与韩良臣听到灵秀的声音齐齐向门外看去,见到韩刚一张稚嫩的小脸儿从门边探了出来,“娘!”怯声喊道。
韩刚因是挽衣收养的,才会说话儿就叫挽衣:娘。挽衣笑着冲他招手,让他过去。灵秀一脸为难,“将军,夫人,大公子突然跑进来,我,我……”
“灵秀,让他来吧,他也是个娃娃呀。”挽衣温声笑道。
韩刚已经来到床边,看看挽衣怀里的婴儿,一双无邪的大眼睛又盯向挽衣,韩刚这时不满两岁,哪里懂得什么,只是向挽衣的怀里窝了进去。
“刚儿,这是小弟弟。”挽衣轻声说道,慈祥的母爱溢在脸上,韩良臣只觉得这个女人善良得令人心疼,这世间恐怕再无这样的女人了。
周氏也赶过来道喜,这些日子好容易收了韩良臣的半片心,这会儿看着眼前的一幕,心瞬间便冷掉半截儿。可脸上仍是笑得欢,清声道:“恭喜姐姐喜得贵子,恭喜将军!”
“谢谢妹妹。”挽衣抬眸看着周氏笑道。
韩良臣却头也没抬,眼睛只盯着挽衣怀里的儿子看,嘴角扬着,自心底地高兴。周氏只觉得心里一般难过,望着眼前的一家人儿,仿佛自己是个外人似的。不过,这又何妨,这几个月,她也下了一番功夫,她这肚子里或许也有了韩家的骨肉,何况,她又得了个天大的秘密,这秘密是她最后的王牌。
挽衣的身子本就很好,恢复得也快,子温满月后,挽衣也渐渐好了起来。
韩良臣下朝也好久没去周氏那边,有了儿子,整天呆在挽衣这里,便将朝中近日所发生之事都讲给了挽衣。
韩良臣办事雷厉风行,当时韩军驻建康,急需保宁寺僧舍作为军事驻地,但保宁寺被临时占为建康府的治所,建康知府连南夫不肯退让,行动滞缓。韩世忠毫不客气地把他驱逐,因而得罪了不少人。
有人认为韩良臣公然驱逐朝廷任命的府尹,要求高宗下诏切责。而高宗因韩良臣救驾功高,把韩良臣比作唐肃宗时支撑朝廷的李勉,对韩良臣极为信任,反而把连南夫降至桂州。如此一来,韩良臣成了朝中热议人物,有人讨好,有人妒忌,这也为日后埋下了祸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