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室内,月光澄明清澈,点亮这不眠之夜。
鲁月梅目光清冷,直至今日才有人知道这个看起来嗜赌成性的女人,原来如此深情。只为匆匆一瞥,便倾注一生。将所有掩藏得不露声色,便也算是个刚烈的女子。谁会想到她所做的一切恼人之事,无非是为了引得霍安江对她的关注。哪怕不是爱,是恨又有何妨,她只要他记得她这个人。这般对爱的绝然,虽然可憎,却又可怜。
哪里会有人懂得鲁月梅的苦楚?入霍家门,与霍安江聚少离多,谁知相忆这深?哪怕霍安江对陈巧珏亲近,她也愿意等,三个夫人,她年纪最小,她想终会让霍安江再回到她的怀抱。可哪里想到会出现个挽衣,本以为青楼女子,也不会高雅到哪儿去,谁想,初见挽衣,已然察觉到她浑身散发出的逼人气势,让她惴惴不安。
自挽衣进了将军府,她也早在挽衣那院布下眼线,对挽衣的一切了如指掌,而越是知道的真切,越觉得挽衣在霍安江心中的地位,越是怕她占据霍安江的整颗心。那要比霍安江对陈巧珏的依赖更让鲁月梅担心。她便知道霍安江深爱挽衣,霍家更没有她立足之地。
她本想借刀杀人,除掉所有的劲敌,除掉庞氏这位原配夫人,除掉眼中钉挽衣,万没料到挽衣会如此聪明,识破酒中的秘密。而这不过两天之间,自己已经沦落牢狱。
“爹,哥哥们,月梅因爱成恨,连累了你们,月梅罪该万死。若是将军网开一面,你们出去重新做人,离开京城,去别处东山再起吧。”
深夜,狱中虽静谧无声,却无人真的睡去。鲁家人作威作福惯了,一夜之间,风云俱变,落得今天的下场,吵闹叫嚷了一个晚上,早就累得没了力气。
这时,听了鲁月梅的话,俱都坐了起来。
“将军既然把多们抓来,恐怕就出不去了。”鲁父说道,又看看儿子们,“怕是会把你们送去充军。”
鲁家兄弟哪里吃过苦头,听鲁父如此一说,不禁哭丧着脸,鲁家最小的儿子,更是蛮不讲理,大喊道:“你自己爱男人就爱了,那么多委屈都受了,干嘛这次要连累家人?”
“鲁元!”鲁父怒喝。
“我说错了吗?爹,你没听她说吗?她嫁进霍家并不是为了我们鲁家,是因为她爱上了霍安江!可现在我们一家人要被她连累,不是她的错,是谁的错?”鲁元说完,便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鲁元,我们就一个妹妹,你怎么这样说?”鲁平倒是一心疼爱妹妹,鲁平在当地粗暴蛮横,偏偏对这个妹妹极疼爱。
鲁月梅听得家人争执,才心头渐软,流下泪来,想这一生,只有今儿这一天流了这许多眼泪。
“爹,月梅该死,是月梅对不起你们。”鲁月梅跪在自己的牢房内面对着鲁父牢房的方向叩首哭泣,心下做了一个决定。
军医才从霍老爷那离去,霍老爷急火攻心,犯了病。需要静心养性,不能再受刺激,霍安江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的小馆。
将军府里有一间小馆,里面放些兵法书籍,及十八般兵器,是每每若临大敌,大的战事之前,霍安江静心凝思之所,今天发生的事,足以让他如临大敌,若真是敌人反而不会这般犹豫不决,只有面对至亲至爱,才最难最痛。
霍安江一个个摸着那些心爱的兵器,蓦地抽出一只长枪,舞动起来。只见得寒星点点,银光皪皪,越舞越快,似屏似障,霍安江的枪法极高,泼水不能入,用以临敌,矢石所不能摧。骤然间,枪脱手而出,直冲向小馆中柱,“咣!”地一声,钉在上面,枪柄仍颤动不止,发出“嗡嗡嗡”的声响。
“将军!”小校的声音随之传来,怯诺诺地声带犹豫。
“何事?”霍安江的声中明显带了忿满的情绪。
小校听得心惊,小心谨慎地说道:“三夫人……鲁家鲁月梅求见,有话要说,恳请将军见上一面。”
“不见,有话你传达便是。”霍安江决然说道,他不想再见鲁月梅,此刻,于他心底却也不知对鲁月梅怎么样的情愫,是恨?是怨?亦或是怜悯?鲁月梅的一片深情,难免让他心里所有的恨意变得犹豫,爱有什么错呢?他不就是这样爱着挽衣么?不惜一切,也不顾一切。
“可是,她说,这一面即是最后一次……”小校话中含糊,却隐隐透出一份不予言表的意思,便是威胁。
霍安江怒目转视小校,心中自是厌烦,“告诉她刚刚便是最后一次了,等着发落吧。”
小校见霍安江意声坚决,只好应声离去。
霍安江却心绪难平,如何发落鲁家的人呢?走到案前,看着桌案上的军情,便想到了办法。
鲁月梅听了小校的转达,心已掏空,万万想不到霍安江对她连这点情都没有,她甚至没有伤到挽衣分毫,却落得如此下场,转念,又觉得挽衣也未必有好日子过,脸上冷然一笑,转首看着囚室黑湿的墙面,直撞过去。
“啊!”
只听一声大喊,一声冲撞的巨响后,湿暗发霉的囚室便显得更加静谧恐怖了。
“发生了什么事?刚刚是什么声音?”鲁父似有预感,疯狂吼道。
鲁家兄弟也都跑到囚室边向声音来处张望,“月梅!月梅!”鲁平大喊。
却听不到鲁月梅半点声音。
小校正错愕不已地看着撞在墙上头破血流的鲁月梅软软身子缓缓向下歪去,便被鲁父和鲁平的喊声惊醒,恍然回神间,忙喊道:“抬出去。”
守囚室的兵卒连忙进来抬人,小校命其抬至军医处诊治,看看还有没有有救,一边打发人去通报霍安江。
霍安江听闻这消息时,双目紧闭,这明明是他害得她求死,她终是用自己的爱燃烧了短暂的一生。
鲁月梅撞墙之决然,毫不犹豫,可见心死。如她这般能隐忍的女子,心也是狠的,对自己更狠,就这般将自己如花的生命葬送。
鲁月梅死了,鲁家的人也被各自发配充军,天各一方,想见个面都不容易。
而霍老爷让霍安江休掉挽衣之事,霍安江也有了主意。
打定了主意霍安江便去了挽衣那儿。
挽衣被鲁月梅当众侮骂之后,便足不出户,愧对霍家二老,每每思起他二老的眼神,便是一阵心痛。
“挽衣姐,将军来了。”袭香沉声通报。这几日袭香每天看着挽衣难过叹息,心下着急,又无法开解,终于见到霍安江,心里一阵欢喜,而隐隐又担忧,如此喜忧参半,不知是福是祸。
霍安江走进来时,屏退了袭香。
挽衣凝目看着霍安江,轻轻福礼,自出了沁香楼,就没有对霍安江施过这礼,虽是礼却显得生份。霍安江怎会全无感觉?
“将军,挽衣有礼了。”挽衣缓缓施礼。
“挽衣不必如此。”霍安江心头一痛,上前去拉住挽衣的手臂。
两个默然相对,却相视无言,不知从何说起,良久,霍安江才沉声开口:“是安江料想不周,让挽衣受委屈了。”
“三夫人也没错,我本就是……”
“挽衣!”霍安江不许挽衣再说下去,挽衣嘴边的话儿咽了回去,却咽得那么难受,如鲠在喉。
“将军还是不要罚她了。”即便这个时候挽衣仍是帮着鲁月梅说话儿,只是她不知那个绝决的女人,早已用自己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霍安江垂下眼睑,不知下面的话儿,挽衣作何感想了。
“我没有罚她,她自己罚了自己。”
“自己罚自己?”挽衣重复霍安江的话儿时,蓦地瞪大那双含着薄雾的双眸,其中愕然惊恐,懂了霍安言下之意。她连连摇头,“她?”不忍再问。
“她撞了墙,军医说,撞裂了脑骨。”霍安江看似平静的脸上,藏着半分无奈也忧伤,他虽恨这女子,但还没想过要她的命,怎么知她如此心急?
而这让挽衣声泪俱下,虽然她不喜欢鲁月梅,但她却因她而死,她如何平静?
“将军,挽衣从此背上人命,又如何坦然?”
“生死由她一个人决定,不顾旁物?这样的女子本就无情了。”霍安江喟然长叹,叹鲁月梅的任性,叹鲁月梅的绝然,却也叹自己的无可奈何。
“我只能好好安葬她,让她入土为安。”霍安江复又说道,转而走到挽衣跟前,将她轻揽入怀,“情字有多痛,便只有爱过的人才会懂得,我又何尝不懂她?只是……”他未说下去,他只是觉得他怀中这个心爱的女子是否爱他?是否可以像他爱她那么绝然,若是挽衣像鲁月梅这样爱他,此生便再无憾事了。
不过,当务之急,不在于此,而是病中的霍老爷。
鲁月梅威胁他,他不畏惧,但父亲以命相胁,要他如何是好呢?千思百转只想到一个办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