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良臣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人在摸着他的脸,那双手柔软极了,滑滑的,冰冷冷的。
“挽衣,好痒。”他咧着嘴呓唔,闭着眼睛脸上却笑得十分灿烂,那笑容绝不是他这样的年纪,就如孩童一般。那双手蓦地停住了,韩良臣仍是闭着眼睛,却跟着手的停顿而散去了笑容,凝紧眉心,“挽衣,你的手又这么冰,着凉了?”
忽而,真的有冰凉凉的东西在他的脸上,他开始挣扎,挣扎,挣扎……
蓦地,韩良臣睁大了眼睛,腾地坐了起来,四顾看着,是梦么?营帐内全无一人,又是梦,他垂头告诉自己,可就在垂下的那一刻,有什么从他脸上滑落。
水滴溅在他的衣襟上韵染开去,韩良臣并未看到那颗水滴的痕迹,他捂着太阳穴,头仍是痛得他快要窒息,好不容易才睡着了,做了那么真实的一个梦,他抬起手,回忆梦中那只手抚过的痕迹,怔怔的。他霍然笑了,能梦到她也是好的,至少能感觉到她,听到她,还有她的气息……
气息?韩良臣猛地吸了吸气,怎么会觉得营帐里会有她的气息?韩良臣忽地躺下去,幻听,幻触,幻嗅……
他是真的思念她,才会这般浑浑噩噩,亦真亦幻吧?他蓦地笑自己,不是遇到了狐仙鬼怪才有这般灵异之事,即便如此又怎样?他宁愿挽衣这样出现在他的身边,也不要她从此消息得无声无息,只要这感觉还在,足证挽衣没事,只要挽衣人还在,他就一定会找到她。
泪水再次自眼角滑落面颊,再一滴滴地掉在床上,眼前看不清一切,他只求入梦与挽衣再度相聚。
“挽衣,你去哪了?”亚默一把拉过刚进营帐的挽衣,但见她泪眼斑斑似也猜出几分。
挽衣看着亚默一时悲从中来,无语凝噎。
亚默警觉地看看外面,见并无异样,才折回去,心下也猜到几分,“去看他了?”
挽衣紧咬着下唇,含泪点头。
“傻丫头,多危险。”亚默轻声嗔怪。
挽衣扑朔着清澈的秀目,泪便断线珠子似往下掉,“我怕,过了今夜再无机会这样近的看他了。”韩家军进了京,便没人敢动,全军将士才松懈了神经,皆醉得不醒人世,挽衣忍着脚痛,趁亚默出去跑去韩良臣的营帐,刚刚见到韩良臣后,她那颗心便再难仰制心中的思念与牵挂,她只想近近地再看他一眼,这一次她要抬头,好好看看他。
可她跑到帐外,仍是不敢,见无人看守,见营内静谧无声,她才挑帘进去,看到躺着的韩良臣,他的脸上怎么还挂着泪,她悄悄地走近,仿佛身后有一双手在推着她,不由自主,无法控制。
她终于来到他近前,轻轻蹲了下来,看着那张日思夜念的脸,才两三日不见,他的脸好像又见沧桑。对不起,良臣,你再忍一忍,我不能让你受伤,更不能让你为难。等一切过去了,挽衣加倍补偿你。
千思百转尽是深情,一不小心泪落在他的脸上,他闭着眼睛的脸抽动了一下,挽衣正抚着他脸庞的手停了下来,人也跟着摒气,一动不动地看着韩良臣,她不敢就这样跑了,那样他会更加警觉。与他在一起度过那么多日夜,她深知这个时刻,非但不能抽身离去,反而是要轻轻安抚,亦不可让他太过警觉才好。
挽衣的手虽落在韩良臣的脸上,却一动不动,看着他微皱起的眉头,渐渐舒展,看着他脸上紧绷的线条再显柔和。
她笑了,含着泪花笑着,他还是老样子,睡觉的时候怎么也看不出战场上雄狮似的样子,乖得好像一只小猫。他的嘴唇微微翕张,她便知他又在说梦话呢,只是声音含糊不清,这样看着看着,那泪偏抑制不住地往外跑,一个不小心又滴在他的脸上。
挽衣缓缓收回手,这一次韩良臣似乎挣扎着要醒过来,她只好起身慌乱地跑了出去。
那一夜,挽衣躺在营帐中辗转反侧,脑海中尽是韩良臣的脸,心底百般滋味,甜蜜亦是苦涩,焦灼着她柔软的心。
陶姑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了,难道她真的喝醉了不成,她见军中大都喝得不醒人世,便想要去看韩良臣,她知道这时韩良臣心绪烦乱,想去一探究竟,再者就要到京,他到底要如何给她一个交代更为是她所期待的,虽然这嘴上不提,但心里可时时惦念。
正向韩良臣营帐走着,便看到有个小兵冲了出来,但这并没什么奇怪,只是那小兵的身姿怎会如此熟悉,似曾相识?
陶姑正欲走近再看时,却已不见了那小兵的身影,她四下寻找着跑了几个营帐都未见到,难道真的是她看错了?她亦在脑中回忆刚刚那画面,夜色中看不清人的面颊,便只有身姿可辨,那小兵跑的时候似乎是用手掩着面颊,像是在拭泪,怎么看姿态都像是一个女人。
陶姑霍然回身,向自己的女骑兵营走去。今夜全军畅饮,这些女兵也都是好酒量,这时,与男人无异,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陶姑在她们之中走着,看着每一张面孔,欲看看少了谁,走过来走过去,人俱在都在,一个不少。
陶姑的眉越发拧紧,难道真的是挽衣回来了?心不禁一沉,不,万万不能让她回来。陶姑郁郁寡欢地回到自己的营帐内,想了一夜,直至天明时分,她便立在马上,早早就来到队伍前端,看着韩家军与她自己的队伍集结。
昨夜,即便夜色再黑,她也能看得出那小兵穿着的是韩家军的军服。难道她混在军中?陶姑面色微凝,目不转睛地盯着兵卒们整理好营帐,渐渐集合。
挽衣与亚默整理营帐时,亚默来到挽衣身边低声说道:“那个女人有些怪异。”
“嗯?”挽衣手里不停,抬眸看一眼亚默,又转首远远看着骑在马上的陶姑,“此话怎讲?”
“她一直在看来集结的兵卒,看得极为仔细。”亚默似若无其事的说道。
“你的意思是?”挽衣霍地瞪大双眸,错愕不已。
“会不会昨晚你被她看到了?”亚默这般一问,挽衣不禁一怔,她以为那夜不会有人还是醒着的,何况去的时候,她是看仔细周围没人,陶姑怎么会看到她呢?难道是她跑出来的时候,被她看到了?心念至此,微微蹙起淡眉。
“瞧她那架势绝非无事。”亚默又道。
“那,那怎么办?”挽衣忙问,孙校自河边才洗了脸回来,看到亚默和挽衣嘀咕着什么,凑上前去,“你们俩个说什么呢?”
孙校的蓦然加入,吓了挽衣一跳,“喂,你能不能不要吓人?已经在惊吓之人了,瞧,你觉不觉得陶姑今儿似有心事?”
挽衣将目光再睇向陶姑。
孙校也觉得陶姑从不会站在队伍前面,素来都会跟在韩良臣身后,从来都是一副不经易的媚态,今儿怎么会这般严肃,便点点头道:“确是有些不同。”
亚默将昨夜挽衣去看韩良臣的事说了一遍,孙校紧锁眉头,看看陶姑,又看看挽衣。按说挽衣的模样改了不少,他这般熟悉挽衣都看不出分毫,陶姑真看得出么?
孙校又转眸看亚默,倒是让他最担心的,这小兵实在太特别,更惹人眼目,这些天来他都不知亚默怎么躲过来的,这样的一张脸,谁会相信他是个小兵?
“你们去马棚吧,不要去集合。”孙校吩咐完便向陶姑那边走了过去。
陶姑看到孙校同样皱眉,女人的敏锐让她总是觉得孙校哪里不妥。却又看不出个所以,也就分外排斥了。孙校也不理她站在队前看着兵卒们集结。
待队伍齐了,点了名,只少二人,孙校说在马棚。陶姑将孙校的话儿听在耳里,马棚?见军中没有昨夜看到的那个身影,不禁又眯起眼睛看着孙校。
陶姑突然扬鞭朝马棚奔去,孙校不禁一惊,这个奸诈的女人,心中暗骂。可他更不能马上追过去,那只会让挽衣和亚默二人更快暴露。咬着牙关紧盯着陶姑的背影。
今天马棚里不止亚默和挽衣二人,因是起程的日子,每个大人的马都要依依检验,陶姑在其中巡视,亚默正刷着马鬃,看到陶姑四下打量的眼神。
挽衣提着水,刚走过来,也远远地看到了陶姑正向马棚中张望,心头微惊,缓缓转过身去,可才走了两步,就听到陶姑在背后喊道:“站住!”
挽衣一惊,闭上了眼睛,万万没想到这么快被她找了来,如今要如何面对这个女人?挽衣深吸口气,缓缓转过身去。
却见陶姑手拿马鞭正指着另一处,所指之人竟是亚默。挽衣旋即明了亚默定然是为了保护她而故意引开她的视线。
“陶姑叫小人何事?”亚默躬身抱拳,垂首冲着陶姑说道。
“你跑什么?”陶姑只觉眼前这兵卒非同常人,虽与挽衣的身形相去甚远,却让她十分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