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袭香受伤过重,不能照顾挽衣,营里又极少有女人,霍安江为挽衣又买来一个丫头使唤。小丫头由小校带着进了挽衣的营帐内。
挽衣正对着镜子梳理乌黑的长发,小校在她身后躬身一礼,说道:“挽衣姑娘,这是将军为姑娘找来的新丫头,将军说让姑娘给取个名,就留伺候姑娘。”
换衣冷眸未抬,“我有袭香,谁也不用。”声音也越发冷得令人发寒。
“可袭香受了那么重的伤,怕是一时半会儿的好不了,将军怕苦了挽衣姑娘。”小校又言。
挽衣仍是坐在那一下,一下地梳着那头如瀑长发,小校给新来的丫头使了个眼色,小丫头跑到挽衣身边说道:“姑娘,我来帮你梳头吧?”丫头说着伸出手等着挽衣把梳子给她,挽衣却像没看到她似地重复着刚刚的动作。
小丫头回头看看小校,一脸莫名。
小校最清楚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何况这其中确有他的功劳。
那天,霍安江叫他汇报一下接挽衣来回死了两名兵卒的情况,小校多说了两句,虽他是想参韩良臣,却万万没有想到,在一场感情之争中,全然不是一个男人,或是一个女人的错。霍安江也是由此,那夜庆功宴上,格外注意韩良臣和挽衣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他可以忍受挽衣不爱他,他愿慢慢用时间去感动她的心,他可以忍受挽衣受万人钦慕暗恋,有这样的女人在身边让他无尚骄傲,但他无法忍受挽衣爱上他的部下,最无法忍受的是他们居然两情相悦,那是他莫大的心愿。
挽衣心知安插这么个丫头在她身边意义何在,无非是多条霍安江的眼线,她怎肯接受?
“姑娘,还是给这丫头取个名留用吧,不然,怕袭香的日子更不好过。”小校轻声一点,挽衣浑身一震,这是威胁她吗?她猛地回头,眸光中尽是怨恨,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们再敢动袭香,我就死在这里。”
小校仍是抱拳躬身,不紧不慢地说道:“姑娘万万不要这样想,姑娘的命不止是姑娘一个人的,还带着两个人呢。”
挽衣越发气得发抖,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小校见话已带到,便退出营帐,留下那个丫头。
挽衣满腔怒火,紧咬着下唇,硬生生地逼回已在眼底的泪水,不,她不能死,她死了袭香的命也没了,她死了韩良臣更不知会是怎样的结局,那人是将军命,她要保护他,她要助他成将。这样想着,心底的愤满已经渐渐平息,缓缓睁开双眸,视线移至新来的丫头脸上,既然这丫头是来监视她的,那就让她好好监视吧。
小丫头被挽衣看得手足无措,垂眼只敢看着自己的脚尖。
“你多大了?”挽衣开口问道。
“十六。”
挽衣勾唇浅笑,笑得毫无暖意,明明带着异色,“那你以后就叫锦雯吧。”
“谢谢姑娘赐名。”锦雯赶忙施礼。
挽衣伸出拿着梳子的手,锦雯会意,上前接过梳子帮挽衣梳头,挽衣自镜中盯着那张陌生的面孔凝思良久。
“知道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名字么?”挽衣蓦然开口。
锦雯停下手中的动作,盯视着镜子中挽衣那张绝美的脸,不由得又是一怔,长这么她从未见过这么美的美人,连她这女子都被迷住了,难怪小校买她回来,要将军亲自过目。来这里之前在将军营帐里的一幕幕再回眼前。
将军肃着一张脸上下打量了她许久,冷声说道:“买你回来,让你过上像人的日子,只有一个条件,你现在听好了。”锦雯只抬眸想看一眼这位名震千里的大将军,猝不及防撞上那双冷峻的黑目,不由打了个哆嗦,她终于明白他是怎么击退金兵的,或许只是一眼就把人杀死了。
“让你去伺候挽衣姑娘,你心里要清楚,你是听命于我霍安江的,懂吗?”锦雯听得有些糊涂,那是刚刚被霍安江吓得,在这纷乱的世上流离多年,人情世故怎会不懂?恍然回神间连忙点头。
锦雯看着镜中的挽衣僵立不动,挽衣冷然一笑,继续说道:“锦雯,禁问,不闻不问。”几个字说完,便又挑眸看着锦雯,眉眸间似有千言万语,锦雯又怎么会听不懂?
“是,姑娘。”锦雯谨慎回答。
傍晚,霍安江便来了,这几日没有战事,只待再过些日子,将隔江而立的山中金兵余孽缴清便可撤兵,霍安江回朝复命,因 此这几天便特别清闲,霍安江只是不想与挽衣相对,本是日夜相思,恨不得朝朝暮暮相守,谁知盼来这样的结果,霍安江心底的痛,又有谁知?
他从未想过,那痛比皮肉之伤还要深入骨髓,也不曾想到自己对挽衣会如此动情。他脑中时时想起挽衣穿着红裙挥舞凤鸾刀的样子,还有她那些爱国杀敌的话儿,他曾一心盼着与她一同驰骋沙场,那画面不知午夜梦回了多少次,而如今他怎会想到,竟然被自己一个部下,横刀夺爱。
韩良臣自那日一醉,再没有见过挽衣,后来听说袭香被霍安江罚了三十大板,不知何故,但隐隐总觉不安,却不敢贸然前去探望,即便是曾经同路,现下也没个理由去看女眷。
在沙场练兵时也几次与霍安江相遇,霍安江面色如常,分毫看不也异样,也没有韩良臣进言的机会,面上看来,一切都相安无事,十分平静。
见不到挽衣的韩良臣日日忍受着相思之苦,每到了晚上,坐在山头,看着那个营帐内的盈盈烛光,看着烛光熄灭,想着那里是另一个男人,心血直流,却夜夜都来,最后,这痛似成了瘾,不痛便觉得哪里不舒服,便这样过着日子。
一个‘情’字,伤人无形,却伤得彻底。
“再过几天,就可以回将军府了。”霍安江由挽衣伺候着更衣,边告诉挽衣。
挽衣沉默不语,只是听着。
“府里有已经有三位夫人。”霍安江复又说道,这时挽衣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凝视他,“要在将军府住多久?”
“还不确定,要看哪里有战事,才走。”
“一定要住在将军府么?”挽衣又问。
“是的。”霍安江回道。
挽衣默然,她深知这将军府的女人不比沁香楼的女人简单,或是更会麻烦,她不知道那些夫人是否好相处。才离开女人堆就又要跳回去,不禁还是有些烦感。
“恐怕将军那些高贵的夫人容不得挽衣这样的风尘女子,挽衣宁愿不住在府上。”挽衣冷言而道。
霍安江似没听到般并不理会,仿佛挽衣只是个闹脾气的孩子,说着气话。挽衣也不愿再多言,两个人静默下来。一个擦拭宝剑,一个仍是坐在镜前梳头,一遍又一遍地梳着。
挽衣也许久没见到韩良臣了,这阵子与霍安江对峙,虽然表面上看起来相安无事,可二人心知肚明,他们之间微妙的气氛绝非无事。这人是生是死,都不得而知,想着想着便黯然神伤,垂眸轻叹,虽声音极小,霍安江却也听得分明,足见他心思所在。
那夜吹熄了烛火之后,霍安江没有像往日那样粗爆发泄,却是紧紧地抱着挽衣,似有千言万语,又沉默不语,手轻轻抚过,温柔至极,“挽衣……”他突然说话,低沉醇厚的声音让挽衣听到了过去的温和。
挽衣没有言语,近日来看惯了霍安江的忽冷忽热,早就习已为常,她只是在心里盘算着,他要说什么?她真怕又是一记晴天霹雳,这便让她连问的勇气都没有。
“以后无论出征到哪里都要你随行。”霍安江喃喃自语。
挽衣冷笑:“将军随意,若不是阮妈妈,挽衣也会是个随军营妓。”
这话是在自降身价,她把自己此刻与霍安江在一起也说成了营妓,霍安江的手便僵住不动,才平息了的怒气,才升起的柔情一次次被挽衣搅乱。这就是因为不爱么?
他猛地扳过那身体,看着她清冷的脸狠狠地说道:“你就那么恨我?对我一点爱意都没有?”
挽衣紧咬着嘴唇,她不是恨,曾经她那么感激他,可是他恨她,他的恨太强烈,也太凶猛,甚至随时可以燃烧掉她身边的每一个人,所以,她开始怕他,这怕又让她为自己披上一层冷冽的外壳,只有这样,她才能活下去。
“挽衣感激将军。”
这话无情得让霍安江发狂,他想与她重修旧好,便又失败了,既然在她眼里他是那样的魔鬼,那他就做魔鬼吧,他如恶兽般欺侮她,一次又一次。
可每一次都让痛更深,仿佛陷入魔咒,让他们都无无法脱身。
“明天,我就让你如愿以偿。”最后,霍安江抛下这句话,翻身睡去,留下挽衣一身疼痛,思绪万千,不知他又要做什么?上一次是袭香,这一次……
她闭上那双美眸,任泪缓缓流下,或许,这就是他们今世的劫,任再多努力仍无法保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