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烈苍白的脸不见丝毫血色,看起来并不比挽衣的状态好,他转首凝视着挽衣绝艳的侧脸,柔声问道:“挽衣,你的伤好些了吗?”
旧伤未愈,新伤又来,可这一切都不及挽衣心头的伤来得重,又怎么会好呢?她怔怔地盯着天棚一语不发,佯装没有听到完颜烈的话儿。可金兀术不容易被骗到,挽衣心底早有预料。这一次被抓回来,能再逃出去的几乎是微乎其微的。
“我想去找我的儿子。你可以派人帮我找到儿子吗?如果你能找到他,我就嫁给你。”挽衣并没有去看完颜烈。
“你想通了?你是装疯的?”完颜烈凝视着她轻笑道:“我应该明白,你怎么真的会疯。是我太傻了,竟然相信你。但是你为什么又想通了?”
“我想我的儿子了。”挽衣并不回答他的话儿,仍然重复着。
他凝思片刻,又黯然摇头道:“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挽衣,为什么不能在我的生命终结时试着爱我?”
挽衣的脸上兀然有了丝浅浅的笑意,含笑道:“你觉得爱是什么?要爱就能爱么?看来你还是知道到底什么才是爱。”
完颜烈失落地盯着挽衣,又轻叹道,“我是多想好好和你爱一场,为什么偏偏不能如愿?”
“是啊,有多少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又有多少爱终将只剩一人落寞,可总是强求不得的。”挽衣微微叹息,爱一个人又有什么错呢?回首过往,亚萝爱冉俊,冉俊爱亚默,亚默爱着自己,自己又爱着良臣,还有爱良臣的陶姑,爱着陶姑的刘广义,仿佛这个世间总是不能让人如愿,却只有她和韩良臣彼此爱着,可爱了又能如何?上天并不想让他们在一起似的,历经分分合合,仍然无法相伴终老,尽享天伦。
挽衣心如死灰,唯一担心的就是韩良臣不顾一切地来救她。
而在宋营内,韩良臣确是已按耐不住,几个兄弟站在他面前,个个严肃得面面相顾。
“要去,一起去。”孙校终于发话。
“战事危急,我们的兵马本就不多,都去了,只能让我军更早溃败。”韩良臣怒道。
“你既然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但为了挽衣,兄弟几个谁也不在乎。”孙校话音落地,几兄弟齐齐点头,没有一人退缩。
韩良臣不禁气得直拍桌子,他深知不能让这些兄弟跟他一起去金营救挽衣,那是一条有去无回的路,可不救?他真的能不救吗?他怎么能不救?那是他最心爱的女人。
突然营外有兵士来报,“韩将军,外面有人来报说,说有夫人的消息!”
“什么?快让他进来!”韩良臣激动得上前一步竟然已来到门前。
进来的是个村民,一脸惊恐地看着在场的众位将军,不禁浑身哆嗦起来,韩良臣一个箭步来到他面前,抓住他便问:“你有挽衣的消息?”
那村民被吓了一跳,惴惴不安道:“是,是,我……”
“不要惊慌,你有韩夫人的消息?”郑毅沉声问道。
“是,是,听说,韩夫人从金营里逃了出来,可惜……可……”那村民颤颤微微地说着。
“可惜什么?”韩良臣急得大喝,吓得那村民欲发颤抖。
“可惜,被金军追杀,在芦苇荡那里被金人砍了头,韩夫人不愧是将军夫人,头都没了,人还骑着马跑了数里路,才,才坠马……”那村民几乎是闭着眼睛说完。
而此时抓着他的韩良臣浑身一震,再也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不,他不信,这个村民在说什么?挽衣死了?不,这不可能,他一定是骗子……但见他回过神时,目光之中尽是怒火,吼道:“你说谎!说,是谁让你这么说的?”
随吼声落地的是那个村民,爱民如子的韩良臣竟然将他重重地扔出很远,令在场的众人心中一惊。
“骗子,把这个骗子给我斩了,惑乱军心,谎报军情,这样的骗子怎么能姑息,拖出去军法处置!”韩良臣失去理智一般狂吼,他才不会相信这些话,不可能,他的心感知得到,挽衣没死,她没死……
“今晚我就去金兀术那里去救挽衣。”这时,仿佛已不容任何人劝说。
郑毅与孙校几人面面相觑,不知此刻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村民是哪儿来的?为何要说这番话?郑毅凝眉,孙校走到他面前轻声问道:“是你叫来的人吗?”
“怎么可能?”郑毅挑眸反驳。
“你不会是想让泼五死了救挽衣的心,找这么个人来说谎吧?”孙校仍旧追问。
郑毅不禁脸色难看起来,凑近孙校低声道:“我知道我曾做过让你们失望的事,但有些错误我不会犯第二次。难道出生入死的兄弟,这都信不过我吗?”
孙校见郑毅青筋凸起像是真的怒了,便觉得或许是真的误解了他,不禁缓和了面色,转首看向那个村民,走上前去,拎起他的衣领,问道:“什么人教你说的这些话?快说!”
“不, 不,不是什么人,是,是,是我亲眼所见。”那村民已经吓得屁滚尿流,却仍是咬死了没有半句动摇,“不信,你们可以去芦苇荡去找,韩夫人的尸体在不远处,头掉在了水里。”
“拖出去砍了!”韩良臣不愿再听下去,怒喊。
“冤啊!”这村民凄惨地喊声传来,孙校紧锁浓眉,他也恨极了这个妖言惑众的村民。但真的就这样砍了头?
韩良臣欲冲出营房,众兄弟们上前拉住他,“泼五,你去哪?”
是啊,去哪儿呢?是去芦苇荡找寻挽衣的尸首?还是去金营救挽衣?一时之间,他自己也不得而知。
“不要中了敌人的奸计!”郑毅这样一说,韩良臣方才恢复了几分冷静,眸光落在郑毅的脸上,他知道这会儿自己早没了判断,心和魂都被挽衣牵走了,喃声问道:“是计?”
“是计!”郑毅似在安抚韩良臣。
转瞬,韩良臣便安静了下来,“是计,他既然抓了挽衣去,就一定会有所要求,我们就先等他提要求吧。”
郑毅与孙校见此刻的韩良臣,倒是真的恢复了平静,心下安慰地长舒口气,纷纷点头,金兀术不是那些山匪,兵家自有兵家的规矩,想必他会有来信的。
金兀术等在芦苇荡许久,也不见宋营那边有动静,这样埋伏了三天后,便撤兵回营,看来韩良臣并不容易骗,这点伎俩没有任何作用。便又命人送信过去。
信中告之韩良臣,挽衣在他手里,若要挽衣活命,就让道北上。
韩良臣将金兀术的信撕得粉碎扔向空中,“让道!”嘴里狠狠地念着,这是让他在忠与义之前抉择,若是为了情义保挽衣就要成为不忠之臣,若是为为了忠效国家,便要负了挽衣的情义,而这二者对他来说难上加难,他不禁咬得牙齿“咯咯”作响。
孙校和郑毅都知道韩良臣有多为难,“要不让道给他,然后我们追击,杀一千是一千,杀一百是一百。”
“他欲陷我不仁不义,不忠不孝,我怎么能让道给他?”韩良臣的拳头重重击在桌案上,他脑子里思忖着,若是挽衣在会让他怎么做?
挽衣拼命嘶吼,双手更是拼命向前抓去,却发现抓到的只是空气,不,不要来,不要来,她好像看到了韩良臣,正骑着战马奔向自己,挽衣大叫,全身冒着冷汗,突然发现,这只是噩梦一场,心口依然传来阵阵揪动,顿时咳嗽不断,呼吸也越加急促,完颜烈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问道:“挽衣,你怎么了?快,快来人。”复又冲向帐外喊道。
“良臣,良臣……”挽衣呼吸急促,困难地迸出韩良臣的名字,是啊,她好想他,好挂念他。
“又是因为他,他真是世间最幸运的男人。”完颜烈语气却是十分无奈,却像是有所释然。
挽衣痛苦地捂住胸口,粗喘道:“有他的爱,我亦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这一生,我只爱他一人,这才是爱,你不会懂,永远都不会懂,你只知占有。”
“即便如此,我也要守着你,在我眼里的爱,就是能和爱人在一起,不然又如何爱呢?”完颜烈一反常态,亦是柔声安慰着挽衣。
“你说的对,我该和他在一起,我要走,我好想他……”挽衣唇微颤着,眼眶中更是蓄满了泪光,轻轻眨眼,便掉落了下来,越聚越多,她努力地从床上爬起,欲越过完颜烈的身体,向床边爬去。
“你走不掉的,只能一次次被他抓回来,你在我的身边最安全,总比被他占有了要好得多。”完颜烈这话说的极是真诚,是啊,守在他这样的残废男人身边,反而更安全,挽衣转眸看他,倒不知心底是何滋味了。
情字终是让人无法解脱的枷锁,无论是哪一种情,爱情,同情亦或是什么……挽衣只是觉得他们都是可怜之人,生存在这乱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