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挽衣出了营帐漫步到河边,黄梅天气本就害人透不过气,正适合挽衣此番心境。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挽衣淡眉轻颦望着灰蒙蒙的天吟得哀婉。伴着韩良臣在西北征战,去山东讨盗,仿佛这般诗情画意的心境已与她隔世之久,那时还是在沁香楼。
体味了江南的安逸,也经过了塞北风沙,山林霜露,挽衣的脸上又添了几分别样的韵致,却仍不减半分娇媚,只是此刻掩在那张面皮之下。人随命运起浮,她这一生却真是应了起浮二字。
一夜辗转,终是思念远处的良人,我从未离开过你身边半步,你怎会感应不到?垂头黯然叹息,不由得想起昨夜的梦,眼底像这天气似地潮湿。
亚默早知挽衣出去,想她定是思念韩良臣,便也不知该不该去安慰她才好。只是心思忽然被这个女人牵着,他自己竟然也不知是怎么了,原本他心中有禅,虽未归佛门,却一直熟念佛法,此刻心思浮动,便起身打坐,欲排空杂念。
亚默的脸长的极是精致,细长的桃花眼,高挺的鼻子,薄厚适中的嘴唇线条优雅,这样的男人无疑是女人所爱的,只是他的脸上最难看到世人的情绪,无论是怎么样的喜、怒、哀、乐,都是那样淡淡的,刚浮上便散去,永远看不到他大喜大悲。常被人误以为这种表情便是随和,但随和的失去了真实,他把一切都掩藏的那么好,任谁也窥不去半分。
这几日来与挽衣朝夕相处,被她的情绪牵动了,亚默是极冷静的人,不露声色地自己排清杂念,这杂念是否真的可以排得清呢?
亚默打坐诵经后,心湖暂见平静,便走出营帐去寻挽衣。
见挽衣在河畔,凝视河面伫立不动,想她此刻的哀伤心情,走了过去。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他清音飘至,挽衣恍然回首,眼中虽仍是氤氲一片,但见亚默时,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来。
“没想到,亚默公子也熟知汉人诗句。”挽衣知亚默这两句是在打趣她思念韩良臣,言罢,眼底的泪意也渐渐散去。
“这世界万事万物俱都是相通相融,凡是好的都会流传,怎么会不知呢?”亚默说着已走到挽衣面前,二人一身军服打扮,挽衣贴了块假面皮,亚默却背着手,仍是他那身仙气,此情此景与这二人的情怀,是有些格格不入。
挽衣听了亚默的话儿,默然淡笑,心底仍是沉甸甸的,快活不起来,但她仍感激这时有亚默在身边,人的命运真是离奇得让你无法预料,更万万想不到的是她与亚默可这般相处。
“你不恨宋军嘛?”挽衣不懂地看着亚默,是宋军打败了他亚家。
亚默淡然地脸庞未见一丝波澜,能这般冷静之人也是稀有,“国与国争,那是他们自己选择的命运,与我何干?”
“可他们是你的亲人。”挽衣仍是不解。
“娘去世后,便没了亲人,若还有,就只有亚萝,如今亚萝去陪娘亲,我便了无牵挂。你若生在那样的家中,便知道,这是最好的结局。”亚默仍是云谈风轻地说着,说得挽衣越发看不懂亚默,只因他信佛法,才会有这样的心境么?难道他心中真无情爱?
“是我,害了亚萝。”挽衣想到亚萝不禁心中怅然。
“这又怎么会怪你,你不过是一个契机罢了,没有你也会有别人触发这一切。”亚默的淡然让挽衣有种说不出的凄凉,“不说这些往事了,不过是徒增伤悲。”
挽衣点点头,两个人又转首看向河面,“明儿就到京城了,也不知他们何时回。”
“回京之后你准备如何对付陶姑呢?”亚默正色问道。
挽衣不禁拢起秀眉,这也是她这些天来思索的事情,一时间却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难过地轻叹口气:“还未想到,我只想陪在良臣身边,观察陶姑,伺机而动。”
亚默黑目似有让人安祥的异光,不急不缓,总是那般笃定自如,即便听挽衣这样说,也并没有任何惊讶。
挽衣一脸难色地看着亚默,无奈道:“我是不是很没用,本还信誓旦旦,雄心壮志与陶姑斗法,此刻又全无办法对策。”
亚默仍是拉了拉唇角,“这确是为难之事,又怎能怪你?”
陶姑的事即便挽衣直言相告韩良臣,且不说韩良臣会不会相信,这一万有余的兵马可不是儿戏。
二人陷入沉默之中,心事重重,亚默突然开口:“车到山前必有路,既然想不出更好的对策,那就如你所说伺机而动吧。”
挽衣苦笑。
忽然,远处军营传来一阵嘈杂,挽衣与亚默也齐齐转首望去,看到却是有人引起营中兵士们聚集,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二人对视一眼,便往营中走去,只是他二人为不引人注意,并没有凑得太近,远远地向那人群中看去。
“是孙校!”挽衣惊道。
只见孙校将马交给手下的兵士,疲惫不堪地往里走着,挽衣立马跑到孙校跟前,行了礼说道:“孙副尉,营帐在这边。”她弯着身子,手向营帐的方向示意着,倒是十足一个小兵的模样,看得亚默和孙校心里不禁赞叹,这丫头还真是机灵得很。
孙校不露声色地跟着挽衣走,亚默随后跟上来。
三人进营后,挽衣急问,“怎么你一个人回来了?”一边手里帮孙校倒了一杯茶递上。
孙校渴极了,接过茶便“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茶杯递向挽衣还要茶,挽衣又连忙给他倒上,孙校一饮而尽,放下茶杯才道:“这个陶姑,果然不简单,支开了我。”
挽衣和亚默面面相觑,等着孙校继续说下去,孙校把路上发生的事儿讲完,挽衣瞪大眼睛问:“那你找到雪素姐和仇公子了么?”
“没有,一路在追,一直有人说看到他二人,可总是赶不上,我觉得事有蹊跷,为何他们两个人总是先我一步离开,雪素姑娘有身孕,仇公子不是不懂,怎么会让她那么劳顿,何况他们怎么会快过我一个人?追了两个镇子,我就觉得不对,往回返了。”孙校心有怀疑,怀疑这是陶姑的计策。
挽衣和亚默也觉得这不合常理,挽衣愁眉不展地垂眸道:“也不知雪素姐他们到底身在何处。”心头隐隐不安。
“我……”孙校欲言又止,挽衣却抬眸看他,“有话但说无妨。”
“我总是觉得,他二人在陶姑的手里。”孙校直言,这一路上追下来,他觉得明明是有人为他布下的线,让他一路北上。告诉他们雪素消息的又是陶姑的手下,这一切就不言而喻了。
挽衣狠咬着嘴唇,“没想到陶姑的心肠这么狠,都说漂亮的女人心地善良……”
她这话儿才说到这儿,孙校和亚默不禁都冷笑了起来,挽衣看看他二人,娇嗔道:“难道不是么?”
“女人的心肠与相貌有何关系?漂亮的女人更具迷惑力,更可怕才是。”亚默淡笑道。
换衣凝起秀眉,想到了沁香楼,细细思量起来,那些心肠坏的女人也确是美艳动人,只不过,她因与她们在一起的日子久了,她们所做的恶事,仿佛漫上了她们的脸,让挽衣觉得她们丑陋无比而已。
“那良臣和陶姑岂不是?”话由到此,挽衣轻咬下唇,不愿说下去了。听孙校这么一说,想必他二人单独在一起呢,心中说不出个滋味来。
“我发觉事情不对,便快马加鞭地往回赶,路上却没有看到他们,但我觉得也离得不远了。”孙校说道。
“没找到我,他们会回来吗?”挽衣嗫嚅着说道。
三人心知,这一切就不知陶姑还会使什么计策,孙校连忙又道:“泼五也不是傻子,不会那么轻易相信陶姑的。”而他说这话时,都没了底气,似不坚定。这一路上,他也看出陶姑绝不那么容易对付,何况韩良臣此刻十分信任陶姑。他只是为了安慰挽衣罢了,不由得心虚地抬眸瞥了挽衣一眼,见挽衣落莫的神色,心中忿忿,不能直接把陶姑的险恶揭露出来,实难平愤。
“不如,放出消息,说有人在京城看到挽衣了。”亚默沉然说道。
挽衣与孙校闻言,都觉得是个好主意,这般一来,至少韩良臣可以回京,到时再作商议也不迟。
韩良臣与陶姑南下寻找,也快寻到京城了,与韩家军不远,韩良臣的人收到线报说挽衣在京城,韩良臣错愕不已,挽衣到京城了?她不是要离开他么?怎么会去京城?这番又是何意?
陶姑听闻这个消息,灵眸微转,“哪里来的消息?”
“我的人收到的消息。”韩良臣与陶姑坐在茶棚里喝茶,韩良臣虽然自那天之后与陶姑相处尴尬,可毕竟在人前还要故作从容。
“怎么会那么巧?”陶姑喃喃自语,本是她自己让人放消息说挽衣南下了,难道挽衣真的南下了,按着探子所言,她被世外高人所救,回京等他们?可即便回京又怎样?陶姑睇一眼韩良臣,他的性情已被她摸透几分,料定他不会大开杀戒,斩杀她一万余兵马,而不杀,她的人,当然由她号令,她又有何可惧?如此想来,陶姑垂眸继续喝茶,没有分毫慌乱。